本文首发于4月23日。

本文作者：

陈定定 海国图智研究院院长、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Kavoossi Masoud 美国霍华德大学教授

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王磊对本文研究亦有贡献。

来源：FT

在新冠疫情冲击和地缘政治影响下，全球政治经济结构出现了较大的变化。各国以政治经济安全为名互相制裁，过去几十年搭建起来的全球供应链、产业链和价值链体系遭到了沉重打击。当前，疫情造成的乱局尚未结束，俄乌冲突又让世界陷入了一场危局。跨国企业纷纷在这样的逆全球化背景下主动或被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一、 "逆全球化"阴云笼罩

作为上一轮全球化进程的核心引领者，美国近年来在对外政治和经济上表现出了明显的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特征。美国的政策调整不仅削弱了全球化的进程，还诱发了不同阵营和利益集团间相互的政策反制。美国商务部公布的2021年贸易统计（按通关数据计算）显示，2021年美国商品和服务贸易逆差为8591亿美元，比上年增加27％，占国内生产总值的近4％，金额创下历史新高。

2016年以来，特朗普当选、英国脱欧、中美贸易摩擦等事件，正是全球化体系越来越难以维系的直观体现。新冠全球大流行和俄乌冲突对欧美国家的冲击加剧了上述现象，并进一步削弱了全球化共识。截止2022年4月11日，耶鲁大学统计数据表明有600余家跨国公司已从俄罗斯撤资或停止相关业务。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首席经济学家劳伦斯·布恩（Laurence Boone）对此表示，“逆全球化的力量，可能会产生深刻和不可预测的影响”（Deglobalization forces that could have profound and unpredictable effects）。

在这种新区域主义趋势影响下，全球供应链、产业链、价值链所构筑的经济安全遭受了剧烈冲击。毋庸置疑，当前全球政经格局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新调整期，经济“脱钩”带来的不确定性对跨国企业首当其冲。但是，它也为一些国家创造了机会，它们可以借此机会接收产业和市场的转移。

俄乌冲突导致全球油气、粮食、金属等大宗商品市场震荡。 来源：IMF

二、 跨国企业在逆全球化背景下的抉择

随着俄乌冲突不断恶化，部分西方国家与俄罗斯的对峙已从国家层面延伸至企业层面。英国石油公司于2月27日宣布，将放弃其在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高达19.75%的股份，并且董事会决定退出在俄罗斯石油公司的股权。本次退出可能使其面临250亿美元的损失。除此之外，挪威国家石油公司、壳牌、埃克森美孚等在内的数十家能源公司均停止了在俄罗斯的业务或宣布了放弃俄罗斯业务的计划。

而早在08年次贷危机发生后，以花旗银行为代表的跨国企业便开始通过业务收缩与出售的方式来应对各国不统一的监管措施带来的运营风险。自2008年起，花旗银行先后抛售了德国、土耳其、巴西、埃及等十几个国家的零售和相关业务。由于近年来中美贸易“脱钩”以及亚太地区地缘冲突的不断加剧，据2021年花旗银行财报显示，其亚洲业务收入贡献仅占集团收入的1.6%，与其市场规模完全不成正比。2022年3月，花旗已同意以约16亿美元将印度消费者业务出售给印度第三大私营银行阿克西斯银行（AxisBank）。这是花旗银行首席执行官简·弗雷泽（Jane Fraser）推动银行简化的最新步骤，他希望退出13个国家的零售银行业务，专注于利润更丰厚的机构和财富管理业务。

花旗银行并非唯一通过收缩与出售业务来应对逆全球化挑战的银行。汇丰银行也自2011年起开始推行大规模全球资产瘦身计划来顺应逆全球化趋势。汇丰转向亚洲的战略包括，将出售在土耳其和巴西的业务，增加在亚洲的投资，如在中国广东珠三角地区和东盟地区的业务。亚洲战略为汇丰集团巩固了其在亚洲的领先地位。根据2021年财报显示，在汇丰五大区域市场中，亚洲区是该行最大的盈利来源。财报显示，去年汇丰在亚洲市场的税前利润为122.49亿美元，占比达64.8%。

尽管如此，汇丰仍被视为英资银行，自1992年收购了英国本土四大银行之一的米特兰银行，1993年完成各项整合后百年汇丰便正式将总部从香港迁至英国，其高管经营团队常驻伦敦；汇丰在伦敦、香港、纽约、巴黎等交易所上市，其前十大股东主要为平安、贝莱德、纽约银行梅隆公司、先锋等资产管理公司，属于基金投资的全球配置；还要同时接受英国监管、美国长臂管辖，并因聚焦亚太尤其是中国内地及香港的业务陷入复杂的大国博弈。

这一“市场、经营团队与属地监管错置”的独特架构，为汇丰集团在今天直面税务、监管成本增长和中美对抗埋下了隐患。虽然自2015年开始，汇丰银行曾多次考虑分拆香港业务上市，并将总部回迁香港，但对英国金融市场的观望使得这一计划并未落实。当前，汇丰作为香港主要的发钞银行，因香港《国安法》出台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受到中美政府的双向排挤。显然，在15年未付诸实施的计划或许是当前汇丰集团的唯一出路：把亚太区业务分拆成经营更为独立的子公司在香港上市，可彻底解决上述错位问题。

汇丰在亚洲的业务不断增长，盈利趋势显著。 来源：S&P Global

三、世界大变局下的企业出路

新型冠状病毒的全球大流行和俄乌冲突的升级大大缩减了跨国公司面对逆全球化的反应周期。随着西方对俄罗斯实施新的制裁，许多不是美国坚定伙伴的国家现在更加意识到在经济上与美国及其盟友挂钩的危险。这对于一个跨国公司的CEO来说是一个极具战略挑战性的任务，他们需要评估这些由西方国家引发的制裁风险是如何与现存的其他风险相作用的，包括所产生的网络威胁，新兴贸易保护主义,全球流动性下降，公司和合同方面的顾虑，对政府承包商的影响等。而在上文中所提到的以汇丰银行为代表的跨国公司正陷入多重困境，更应早做准备，在逆全球化背景下找到适合自己的出路。

为了更好地规避未来亚太地区亦发生此类制裁措施与风向所带来的风险，目前来看可以采取以下四种措施：（1）针对不同市场，设立不同的系统，实现业务本土化或区域化；（2）由被动“脱钩”到主动“脱钩”，从全面“脱钩”到精准“脱钩”；（3）构建多元供应链体系，守护全产业链安全；（4）重视中国市场，打造"全球增长共赢链"。

（一）针对不同市场，设立不同的系统，实现业务本土化或区域化

在当前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下，构成国家安全的要素和范围逐步扩大，除了传统的安全领域，科技安全、网络安全、生态安全和资源安全等愈发被各国重视。各国基于不同的安全要求设立的监管规则往往与自由贸易所恪守的准则相冲突。跨国企业不可避免地需要在这些规则中进行选择，然而无论采用哪种规则，由于各国规则的复杂性和相互间透明度的缺乏，跨国企业都无法实现有效对冲。因此，针对不同的市场或利益集团，将业务本土化或者区域性整合是大势所趋，只有设立不同的系统，才可以有效规避已知或未知的监管政策风险。

（二）由被动"脱钩"到主动"脱钩"，从全面"脱钩"到精准"脱钩"

自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对华采取“脱钩”政策以来，中美双边的经贸合作和文化往来都受到了方方面面的影响，但自始至终，中美之间的合作仍在一定程度上“平稳运行”。如今，西方与俄罗斯的全面“脱钩”证明了全面“脱钩”发生的可能，亚洲或亚太地区应当及时设立一套机制以应对这一可能发生的局面。因此，跨国公司与其被动“脱钩”更应采取主动"脱钩"的策略，以保证公司全球业务的开展。而在与俄罗斯全面“脱钩”后，各国政府开始意识到全面“脱钩”存在较高风险，预计此后会针对譬如高科技行业等重点领域进行“脱钩”。基于上述情况，跨国公司应厘清自身业务类型，有选择性地进行“脱钩”，形成既有全球面，又有本土面、区域面的公司布局。

（三）构建多元供应链体系，守护全产业链安全

受新冠疫情影响，全球供应链体系都受到冲击，不同国家自身产业链遇到的风险又相互交叉，使得风险进一步提升。加上近期地缘政治冲突不断加剧，本就脆弱的供应链使得依赖于全球合作的跨国公司运营成本不断提升。因此，积极拓宽和分解供应链渠道，对保障供应链安全有着重要作用。与此同时，当前国际竞争的实质是产业链控制权的竞争，关键是产业链上的核心技术的竞争。一方面，跨国公司应当形成产业链的自我供给，掌握核心技术；另一方面，应当将产业链跨国界依赖向当地要素和消费市场延伸，从而增强维护产业链安全的经济合理性。

（四）重视中国市场，打造“全球增长共赢链”

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马上就要迎来其推出的十周年。“一带一路”项目已成为逆全球化进程中，全球化合作的一个标志，其属性与跨国公司相契合。“一带一路”为全球商家带来新机遇，让跨国公司以至中小企业得以开拓新兴市场，并与中国内地、东盟、中东、中欧及东欧等地扩展商机。据统计，2021年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非金融类直接投资203亿美元，同比增长14.1%。

跨国公司应当把握这一机遇，利用其全球网络和运营经验，深化“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基础设施建设、优化投资环境、培育未来市场。与此同时，跨国公司还应把握人民币国际化的机遇，在特定市场降低在结算、对冲环节的风险，以确保既能充分享受到“一带一路”的红利，又能有效避开其中的风险。

由中铁大桥工程局承建的孟加拉国帕德玛大桥。 来源：Wiki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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