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巜异代聊斋》故事选

赌 讼

昔有业于讼者，谙律而聘公府以辩者也。乡人号之曰讼師；又称状师，即今之律师也。至若脑后插笔，以諓諓辞令绕姡舌颠泾渭于堂，理亏而胜，或触律而脱于刑者，乡人号之曰讼棍。凡狱讼有讼棍间之，主谳者每每挢舌依违不能立决。

某乡有某父子，皆玩讼者。父为讼师，子为讼棍。邑有某姓伯仲，尺布斗粟斗阋数秋。后复以祖业之争讼于官。邻里悉谓咎在兄，必败诉。弟延某父以辩，兄适聘某子代质。迨大令升堂，审断其狱，父子角立，口给交御，舌剑唇枪，皆气壮理直，令殊颠倒不决矣。及再审，子辞益雄，父不能难，狱卒以兄胜结矣。邻里大哗，父子白眼，父忿然曰：“吾素谙萧曹之典，玩讼于股掌，竟不敌吾乳臭儿之搅缠，气煞吾也！”其子哂曰：“吾三寸舌，敌百万师。父克以家法惩子，然公堂之上各为其主。讼棍之号失雅，其威断不让养尊人也！”由是，父子各以讼能不相服，遂欲互讼一赌雌雄。父莞尔曰：“余讼子忤逆不孝，汝必负桁杨为狴犴中囚也。彼时勿怪乃公忍。”子大笑曰：“子为父隐，届时吾于公堂缄口不言，必有四十板待父，所恃者，吾囊底智耳。”父闻言，嗤其妄，曰：“公堂见。”子应曰：“父为尊，儿让三舍，可先诉，儿于家候拘。”

翌日，大尹放告。某父径入大堂诉其子忤逆。大尹大怒曰：“吾承乏兹土，礼仪之邦，忠孝为先，家出逆子必严惩以儆效尤！”言毕，投签命皂快速拘其子以审。须臾，皂役绾锁录子至，跪于堂。大尹震木叱曰：“汝蕞尔小子，竟忤逆而酷虐汝父！本官治邑，修六礼，明七教，蚩蚩中岂容獍兽！速道实情，殊免皮肉齑粉！”时父于侧，诩诩然而傲睨之，见子渐举首不言，戚然出涕作冤状，举手开掌以示大尹。大尹薄观之，见掌书字数行，色遽变。归位敲木转喝某父曰：“大胆刁人，汝既谙律，何诬讼骨肉？原谓子不子，竟偭规越矩，为父不父。”即转谓左右曰：“将其子放归，其父杖责四十，遣归自省！”言讫，投签于地。父大惧不能辩，伏地受刑甚哀。

杖毕，父惝恍嚬呻蹇步而出。子候于外，偻身谢罪，且扶父于背。负行数武，谓父曰：“何如哉？”父忍创痛谐应曰：“子真子也，父竟不父，汝掌何神，几残老身？”子曰：“容归禀。”

既归，扶父于榻，又施刀圭药于创处。痛稍减，父复穷致研诘。子伸掌以示，睹其书云：

妻有貉蝉之美，鳏父董卓之心；

讼子以幽囹圄，家中定然败伦。

父读毕，大惊，喟曰：“舌剑明伤，笔戟暗刺，真跨灶之子也！吾堂堂讼师竟败于汝讼棍之下，服矣。”

异代氏曰：妙哉！棍号污听，非慧辩莫之冠也。由此观之，冤鬼中木讷者众矣。

俗人威其勇，智人威其智；勇克得爵，智克得国。

旃蒙作噩试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