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实到让人叹息的故事

我多希望这是一个编造出来的故事，然而遗憾的是，它是一件真事。

一到四年级，我是在村里的小学上的。后来市里在我们村附近建了一所新的师范小学，比村里的小学大得多，气派得多，于是学校里所有的师生都合并了过去，我们成为师范附小学第一批生源。

到新学校去，上学的路线就改变了。每天上下学我都要经过一个幽深的胡同，那个胡同特别窄，只有一米多宽，却有差不多一百米深。胡同的一面全是高高的灰砖墙，足足有五六米高。另一面是两三户人家的门，每扇门都很小，相隔三五十米。胡同里的小路布满乱石，坑坑洼洼，崎岖不平，遇到下雨，到处都是积水。当年没有路灯，天稍微暗一点，胡同里就黑幽幽的，这场景在电影里就是女巫的住所。一般人宁可从远路绕过去，也不敢从这个胡同里抄近路。还好我只是从胡同口经过，不用提心吊胆地从胡同里走。

路过胡同的次数多了，我经常在胡同口看到一个疯女人。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头发乌黑，却是一团乱糟糟的，有时上面还有几根杂草，一看就是成年累月没有洗过头。每次见到她，都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袍子的领口一直开到胸口。有时黑袍子一边勉强搭在女人肩上，另一边大胆地滑到腋下，这样，女人的一只乳房羞涩地躲在袍子里，另一只乳房放纵地裸露出来。也许是常年用黑袍子捂着的缘故，那只露出来的乳房，白得阳光照射在上面都会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还不算什么，女人有时干脆半裸着上半身，还有时那件黑色的袍子被扔在一边，赤条条地一丝不挂。女人的行为也十分怪异，大多数时候嘴里都念念不停地小声嘀咕着或者骂着什么，偶尔也会抬起手臂指向空中破口大骂。因为她姓赵，村里人都叫她“赵神经”。

起初，我和小伙伴们也是带着嘲笑这样叫她，觉得这个疯女人挺有趣。直到母亲给我讲了“赵神经”的故事，我一下子就改变了对这个女人的看法，再也不愿意带着嘲笑和戏谑把她称为“神经病”。

母亲说胡同里第一个小门就是女人的家。当年女人还是一个正常的，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女孩。这一点我相信，虽然每次见到女人时都蓬头垢面，但是她五官很端正，又整日穿着一件黑袍子，捂得皮肤十分白皙，完全不像同时代经常干活的农家妇女那样粗糙。

可是这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偏偏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母亲说小女孩的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女孩父亲经常殴打妻子和女儿。最不幸的一次是有一天小女孩的父亲和母亲又当着小女孩的面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女孩父亲暴躁之下殴打小女孩的母亲。据当时去劝架的邻居说，小女孩看到母亲不停地被父亲殴打，一心想要保护母亲，就一边哭喊着，一边上去死命拦住父亲，还用她的小拳头捶打父亲。可是她的这个举动不仅毫无作用，还彻底激怒了父亲，父亲一把揪住小女孩的衣领，凶狠的目光瞪着小女孩，怒气冲冲地吼到：你再哭，再哭就把你铡了！

他们家里养着两头骡子，过去农村都是用铡刀把草铡碎了喂骡子，所以铡刀在农村里很常见，不过现在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铡刀和电视剧《包青天》里的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形状差不多，只是远没有那么精致。农村里的铡刀底座是一块厚实的长方形木块，大约一米多长，中间有一个凹槽，好装得下铡刀落下时的刀刃，木块一端用手指粗的螺丝装着一把黝黑的大刀，那把刀又大又重，以便铡草时省些力气，这样的铡刀若是铡起人来更不费吹灰之力。

小女孩的父亲揪着她一边说着要把她铡掉，一边果真就把她往铡刀旁边拉，作势要把她的头往铡刀底下塞，小女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开始还用脚全力撑着地，躬着身子不肯往前挪动，想要从父亲的手中挣脱出来。可是那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又怎能挣得脱父亲那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多么巨大的危险。她感到害怕、无助极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再也无法清醒地面对这样的险境和痛苦，所以，她昏过去了。

幸好邻居们死死拉住了那个失去理智的父亲，才没有使小女孩血溅当场。然而大错已经铸成，后来小女孩再醒过来的时候，人们发现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别人问她话，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周围原本熟悉的人一个也认不出来了。一开始人们还抱有希望，以为小女孩只是暂时吓呆了。一直过了很久，发现小女孩不仅没有恢复，反而越发地严重起来，大部分时间不言不语，有时又突然发狂的大叫起来，最后人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小女孩疯了。这个小女孩疯疯癫癫了二十几年，就成了我后来见到的那个疯女人。

母亲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只有10岁，虽然还年幼，却也体会到了其中的惨烈。当我上学时再遇到这个女人，不敢再有丝毫的嘲笑，也不会感到其中的恶趣味，恰恰相反，我心中充满了同情与惋惜。如今若干年过去了，由于常年在外的缘故，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还活着，但是我常常会想起母亲讲的这个故事，也会想起那个女人一袭黑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