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小故事：鳖精

安县有一个贵族后裔杜生，传到他这一代，家道已经衰败，生活落魄。

有个人在他这里欠了债，无力偿还，便跑去捉鳖，拿来抵债。

一天，捉鳖的人抓到一只巨大的鳖，献给了杜生。巨鳖的额头上长有白斑。

杜生觉得它年岁已大，可能成了精，有了灵气，不忍心杀了它，就把它放掉了。

不久后，杜生到朋友家做客，回来的途中，经过一条河，当时天已昏黑，迎面一个中年醉汉，身后跟着两个仆人，踉踉跄跄地向他走来。

醉汉经过杜生的身边时，突然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是何人？”

杜生急着赶路，便随口回答说：“过路的人。”

醉汉听后，很生气，大声嚷嚷道：“你没有名字吗？走路的人也有名字！快说快说！”

看着对方的无理取闹，杜生不想理他，径直往前走着。

被无视的醉汉，恼羞成怒，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继续走。面对酒气熏人的醉汉，杜生越发烦躁，对方太过啰嗦，使劲扯出被对方拽在手中的衣袖。

不耐烦地问：“请问你姓甚名谁？”醉汉晃悠着身子，口齿不清地回答说：“我是南部县以前的县令。你问这个干什么？”

杜生轻蔑一笑，说：“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县令？简直是辱没了这个职位。幸亏是以前的县令，如果是在任的，那还不得把路上所有的人杀完吗？”

醉汉一听，更加愤怒，拉开架势，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杜生毫无畏惧之色，一脸严肃：“我杜某人可不是挨打的人！”

醉汉听罢，突然转怒为喜，态度更是殷勤，歪歪斜斜地跪地拜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刚才鲁莽，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说完后起身唤来仆人，吩咐他们先行回家准备酒菜。

杜生盛情难却，被醉汉拉着手走了好几里路，眼前才出现一座小村庄。

两人进去后，杜生见房屋摆设精致文雅，一看就是底蕴丰厚的富贵人家。

此时，醉汉酒意渐渐散去，杜生又问起他的名字。

醉汉抿嘴神秘一笑，说：“实话告诉你，你可不要被吓到哟！我是瑶水的八大王，刚才朋友邀我去喝酒，一不小心便喝多了，这才冒犯了恩人，实在是汗颜啊！”

杜生得知他是水妖，先是吃惊一愣，转而恢复神态，看他憨厚的神情，一点也不害怕。

不一会儿，丰盛的筵席备好了，两人促膝而坐，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开怀大笑地畅饮着。

八大王为人性情豪爽，连着喝了好几杯。杜生担心他喝醉了，又来纠缠不休，就假装自己喝醉了，称想睡觉。

八大王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在意思，笑着说：“您是不是又怕我发酒疯？恩人放心，完全不用担心。

很多醉酒之人做出失德行为，酒醒之后往往扮作无辜之人，说完全不记得，其实都是骗人。

很多人本身就不道德，只是让酒背了锅而已。我虽然经常被瞧不起，却不敢在恩人面前放肆！”

言罢，杜生这才放下心来，语重心长地劝谏说：“既然自己知道醉酒后德行不好，为什么不改掉这个陋习呢？”

八大王摸了摸胡子，叹气道：“老夫曾经当县令时，嗜酒如命，比现在严重几百倍，经常误事，玉帝龙颜大怒，将我贬至一座荒芜的岛屿，让我改掉这个坏毛病。

至今已有十余年，我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年龄，每每想到自己穷愁潦倒，他人飞黄腾达，心中郁结更深，常常借酒消愁，故又沉迷于喝酒，试图得到暂时的解脱。现在就听从您的建议吧。”

时间如梭，倾谈之间，窗外的晨钟响起。八大王只得起身，拉着杜生的手臂，依依不舍地说：“时间太短，不能尽兴，我想存一样东西，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但是这东西不能长久带着，您发达后，切记将其还给我。”

说完，八大王呼出一口气，一个小人从口中窜出来，一寸来长。

八大王又用指甲使劲划开杜生的手臂，杜生疼痛难忍，额头直冒冷汗。

八大王连忙将小人放在皮肤划开之处，小人立马钻进了皮肉，消失不见了。

此处留下一个圆形的红色印记，慢慢鼓起一个小包，指甲盖大小。

杜生大惊，追问是怎么回事，八大王只是抿嘴一笑，答非所问：“恩人，您该走了。”

将杜生送出门外，八大王便返回家中了。转眼之间，才待过的村庄房舍全都不见了，恍然若梦，剩下一只大鳖，正爬进水里，也不见了。

杜生驻足良久，想到自己遇见的定是鳖精，又惊又喜，又看了看手臂鼓起的小包，心想这一定是鳖宝。

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说来也怪，从那以后，杜生拥有了透视眼，所有藏着金银珠宝的地方，不管多深，总能一眼瞧见。

从来没有见过的宝物，杜生也能如数家珍般脱口而出，大家很是敬佩。

在卧室中，杜生挖出被埋藏至深的银子，足足有数百两，家中慢慢富裕起来。

又有一次，有人卖旧宅，杜生一眼便看到旧宅底下藏有无数金银珠宝，欣喜万分，花重金购买。

从此富得流油，豪宅良田仆从等，应有尽有。就连火齐、木难之类的稀世珍宝，他都收藏甚多，成了钟鸣鼎食之家。

杜生一次偶然机会，得到一面宝镜，背面有凤钮，周围刻有水云湘妃的图案，镜中人物清晰可见，仿佛就在身旁。

只要对着美人一照，其窈窕淑女的倩影就会永远地留在镜子中，不散不灭。

若美女改变了装束，重照过后，或者重新换一个美人来照，镜子里先前的影子全都会消失不见。

当地恒王府，有一个倾国倾城的郡主，长得是美若天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生一直久仰她的美名，可惜无缘相见。

一次，恒王府的郡主刚好要去峨山游玩，杜生提前得知消息后，就事先藏在峨山中，等她下了轿，露出姣好的容貌和身段，便用镜子把她照了下来。

回家后，便迫不及待地将镜子放在桌子之上，仔细观看镜中美人，此时的镜中美人，正捂嘴微笑，一头青丝盘珠翠，鬓角斜插玉簪，上着百花衫，下束百褶裙，颜如桃李，柳眉弯弯，杏眼含春，鼻似悬胆，藏娇口，碧玉含，两耳坠，八宝环，真是美比西施，赛过貂婵。

杜生被迷得七荤八素的，非常喜欢，就把它收藏起来，随时无事便拿出来，百看不厌。

一年的光景，这件事被家中仆人泄漏出去，传到恒王府。

恒王对此，非常生气，将杜生抓来关进天牢，宝镜也被查抄，恒王盛怒之下，将宝镜摔碎了，并起了杀人之心。

杜生非常害怕，用大量财物贿赂宦官，让其传话：“如果恒王能够赦免我的死罪，放我一马，天下的至宝，双手奉上。否则，就算杀了我，对恒王也无半点好处啊！”

恒王冷静过后，知道杜生罪不至死，就想没收他的家产，将他流放到苦寒之地。

郡主说：“他已经偷看了我，就算让他死十回，也无法抹除玷污和侮辱我的事实，事已至此，不如嫁给他。”

恒王恨铁不成钢，坚决反对。群主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吃不喝。素来对群主疼爱有加的王妃忧心忡忡，极力说服恒王。

终于，杜生被完好无缺地释放出来，又让宦官把郡主要嫁他的事情说明。

杜生一反常态，坚定地拒绝了，说：“糟糠之妻不可弃，我宁死也不敢从命。我可以用其他方式为自己赎罪，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恒王大怒，竟敢拒绝自己的女儿，又把他抓了关起来。

王妃为了自己的女儿，将杜生的妻子召入府内，想用毒酒谋害她。

两人见面之后，杜生的妻子送给王妃一座珊瑚镜台，非常精致漂亮。加上杜妻本人温婉大气，言辞温柔，情意恳切。

王妃突然很喜欢她，又让她见了郡主。郡主也很喜欢她的温柔，两人便结为姐妹，又让她传话给杜生：“王侯之女，不能以过门的先后时间来定妻妾的身份。”

杜妻不听，一回到家，备下聘礼风风火火地送到王府。

一路送礼的队伍近千人，各类珍石宝玉，多不胜数，老百姓羡慕不已。

恒王转怒为喜，将杜生放了出来，以最高的礼仪将郡主嫁给了他。

一天夜晚，杜生突然梦见八大王，对方气宇轩昂，对他说：“时候已到，我送给你的东西，应当归还了。佩戴时间太久的话，会消耗人的精血，折损人的寿命，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杜生收获甚多，爽快地答应了，又热情地留他喝酒。

八大王摆了摆手，推辞说：“自从有了了您的教导，我痛定思痛，严格约束自我，现已戒掉杯中物三年有余了。”

说完，用嘴咬住杜生的胳臂，杜生痛得直冒冷汗，突然醒了过来。

一看胳膊上的小包，完全消失，已恢复正常。此后，杜生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了。

酒醒时还像模像样，酒醉后就像个鳖，酒鬼大都是如此状态。

鳖虽喜欢发酒疯，却不敢忘恩负义，不敢对长者无礼，这行为不是已经远远超过了人吗？

更有甚者，清醒的时候尚不如人，醉酒后更不如鳖了。

古人云：有一样东西，又陶冶性情又很可口，喝了它，就醉醺醺，飘飘然，它的名字叫“酒”。

酒往往有着神奇的效果，如孟嘉在酒宴上吹落了帽子而不知觉。刘伶携酒乘车，身后跟个扛锹人，说“死便埋我”。陶渊明竟用头上的葛巾滤酒。阮籍酒醉后睡在美人身边，险些引起误会。张旭醉后以发浸墨汁，挥毫似有神助。贺知章醉酒眼花，落入井底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