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河故事——英 子

沭河故事 ‍

英 子

江瀚

一

十三岁的金广英是青伊区一名儿童团员，她扎着两只小辫子，手持红缨枪，腰扎牛皮带，英姿飒爽。她带着一班儿童团员，站在村口大柳树下，警惕地注视着村外动静，仔细检查过往行人的路条，防止奸细混进村来刺探情报和搞破坏。

金广英的爸爸是一名区中队队员，日伪军大扫荡以来，他们就转移到芦荡之中，利用绿帐的掩护，巧妙地与敌人打起游击战。

前些天，小广英爸爸告诉她，桑墟据点的伪军头目张汉中，认贼作父，总与区中队作对，梦想与沭阳城鬼子联手对付他们，要小广英和妈妈小心，注意安全，危急时刻迅速躲到芦荡之中藏身。

这几天，隐约从西南方向不时传来阵阵枪炮声，村里的老百姓更是惶惶不安，忧虑万分，担心鬼子会扫荡到这里。

“英子！”妈妈拉长嗓门在家门口呼唤。

“哎！”小广英远远地答应。

“快来家！”不用问，小广英就明白妈妈喊她的意思了。

小广英把红缨枪交给小姐妹们，又把腰间牛皮带解了下来，对小姐妹们说：“你们站岗放哨可不能贪玩哟！”

“是！”大家答道。

小广英这才放心地跑回家去，知道妈妈在家焦急地等待。

“你快将煎饼给爸爸送去，路上要多加小心，快去快回！”妈妈吩咐她。

“哇！还有大椒小干鱼呀！”小广英伸手就是拣了一条小干鱼往嘴里放。

“馋猫丫头！“妈妈轻轻地拍了一下广英伸出的手，把煎饼和辣椒卷起来，用笼布包好，放在背篓底下，又在上面放些野菜遮盖。

自从爸爸和一班游击队员转战芦荡中之后，送饭的任务就落到小广英身上了，也只有她才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

小广英背起背篓，手拿镰刀，打扮成出门割猪草的样子。

“哎！小英！“妈妈见英子出了门，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朝着她背后喊了一声。

英子转过身，只见妈妈追了过来：“这是你爸爸要的烟叶子，差点忘记了！”说着把一包旱烟塞到野菜之中。

英子来到村口，见兰子和小妹正背着背篓在这里等她。原来她们是约好一起去为游击队送饭的。

三个小丫头，一边走，一边寻找路旁野菜。付秧、竹扁草、马菜、蚕草、天钟头、鸡冠菜都是猪儿爱吃的野菜，不一会儿，她们各自就割满了一篓。

三个人来到芦荡边，英子警惕地掉头望了望前后，见路上没有人，三人一头钻进芦荡之中。

为了替游击队守严秘密，根据爸爸的要求，三人进入芦荡的行动路线是不一样的。

英子独自一人向西南拨开一丛丛芦柴，越往前走，芦柴越深，遮天盖地，几乎见不到日光。小广英并不害怕和担心，芦荡深处有爸爸和游击队的叔叔们。

她每次进入芦荡送饭，只要顺着她原先折断的芦柴棵所指方向，就能轻车熟路地找到爸爸所在位置。此时此刻，小广英一边走一边天真地想着：这时爸爸也许在擦枪，她那支驳壳枪已经被擦得溜光水滑；他的那把刀，也磨得非常锋利了，只要把青草放在刀口上轻轻一吹，青草就会自动短为两截；或许爸爸正在给叔叔们讲故事，不是岳家将精忠报国大战金兀术，就是水浒英雄石秀智破祝家庄。

小广英凭空想象，一边走一边想。“啪啪啪啪”，芦柴中的柴鸹鸹被惊起，拍拍翅膀飞走了。不过，芦柴上做的窝还在，几只刚出壳的小柴鸹鸹，伸出稚嫩的小黄嘴，喳喳不停地叫唤着。

小广英小心翼翼地折倒柴棵，双手伸进窝去，将小鸟捧出来，看着它长长伸着的小嘴，小广英笑了，笑得是那么甜。是啊！小柴鸹鸹饿坏了，等妈妈来喂食了。小广英不忍心伤害他们，也不想带它们走，又轻轻地放回窝中，重新把柴棵扶正轧好。

走了几步，小广英掉头望了望，见鸟妈妈又重新飞临窝旁，她放心了。

爸爸和游击队员们住的是一间用柴草搭建的棚子，小广英终于见到它了。她想给爸爸和叔叔们一个惊吓，于是轻手轻脚地靠近柴棚门口，突然，她“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柴棚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小广英迷惑了：爸爸和游击队叔叔们到哪里去了呢？

“爸爸！”小广英呼唤着。

芦荡里没有一丝回音，小广英急了，她放下背篓，在附近找了又找，还是没有见到爸爸。

“爸爸！”小广英又一次呼唤着，四周除了柴鸹鸹的喳喳叫声，一片寂静。

“爸爸，你在哪里啊？”小广英突然感到那么孤单、无助和失望，还有一丝害怕，一屁股坐在柴棚门前，哇哇大哭起来。

二

当小广英满脸泪痕、沮丧地从芦荡中走出来时，两个小姐妹正在路边等候着她，脸上也都写满着忧愁。她们同样没有送成饭。

小广英低着头，默不作声，心中还在想：爸爸能到什么地方去呢？他们都是区中队游击队员，一定是打鬼子去了！想到这里，小广英心情忽然开朗起来，心中也踏实多了，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玩会儿吧！”小广英想在大路上等待爸爸回来，远远地就会望见他们，爸爸饿着肚子，见到我一定会说：“饿死了！小英又送什么好吃的呀？”

“好吧！”小姐妹们答道。

国国丁，开黄花，

王三姐，走娘家，

饭未吃，茶未下，

流眼泪，回婆家，

嫂嫂送到大门口，

望着小姑瞅一瞅。

……

三位小姐妹稚气地唱起了童谣，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忘却了未完成送饭任务的忧虑和惆怅。

“我们来格间子。”小广英用镰刀在地上划了若干格子，跷起一条腿，跳起格来。

大家玩兴正浓，小广英突然单腿站立不动，对着前方路面眼睛不动地看。

小姐妹们一见，忙问：“怎么啦？英子？”

小广英指着前面说：“看，这路面上怎么有那么多马蹄印？”

“是啊！刚才来的时候是没有的！”大家也感到奇怪。

“糟了！一定是鬼子马队进庄了！”小广英肯定地说。

“那怎么办？”小姐妹们心中怦怦直跳，紧张地望着小广英。

“家是不能回了，鬼子进庄会杀人放火，坏着呢！”

正在这时，远远就见村庄上空浓烟翻滚，还夹杂着枪声，鬼子进了庄，疯狂地报复抗日根据地老百姓。

“妈妈！呜呜！”小兰姐妹俩吓得哭了起来。

“鬼子！”小广英突然见到几名鬼子骑兵往南而来，鬼子枪上挑着膏药旗。

此时此刻，有家不能回，也不知妈妈安危，只见鬼子骑兵顺大道而来，小广英三人惊恐万状，惊惶失措。

“快跑！”小广英叫了一声，三人迅速穿上布鞋，背起篓子，撒腿就往南跑。

“站住！”鬼子骑兵也发现了她们，吆喝着追来。

“呯呯！”鬼子朝孩子们开枪了，枪声响彻天空。

小广英三人不顾一切地向南跑，她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跑到芦荡边，躲进司家荡里也许会安全。

“啊！”一颗子弹击中小妹的右胳膊，小妹踉跄一下，跌倒在地。

“快起来！”小广英伸手就去拉她，小妹痛疼难忍，衣袖渗出了鲜血，她挣扎着爬了起来。

“呯呯！”子弹从英子三人头顶掠过。

“快跑！”小广英拽着小妹的左手，扔掉了背篓。

小广英忽然觉得右脸一疼，不自主地用手一抹，“啊！血！”小广英心中一慌，也不知道伤在什么部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决不能落在鬼子手里！跑！前面不远就芦荡，躲进芦荡，才能摆脱敌人骑兵的追赶。

“你脸上有血！”兰子边跑边气喘嘘嘘地说。

“别管，快跟上！”小广英说，她的手紧紧地拉着小妹，生怕她落下。兰子在后面紧紧地跟上他们，危急时刻，三个情同手足的小姐妹们仍然相互照应，患难与共。

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三个鬼子骑兵越追越近，他们已经不再射击，要抓住这三个小姑娘。

距前面芦荡有一百多米远，三个小姑娘哪能摆脱鬼子骑兵的追赶，眼看就要落入虎口，小广英三个人几乎绝望了。

“驾！”鬼子骑兵急驰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从芦荡中传来阵阵枪声，只见领头鬼子的座骑突然被子弹击中，大黑马嘶叫一声，双蹄腾空，一下子瘫倒在地，把马上鬼子摔出几米远。

另两名鬼子见芦荡中有伏击，慌忙下马，匍匐在地，向芦荡射击。

筋疲力尽、惊魂未定的小广英三人乘机钻进芦荡，只见爸爸和四五名游击队员手持钢枪，正向敌人骑兵打枪呢！小广英一见到爸爸，兴奋地喊了一声“爸爸”，就晕过去了。

等英子醒来后，她正躺在爸爸胳膊上，旁边还有妈妈和乡亲们，小妹右臂包扎着纱布绷带站在英子身边，旁边还有兰子和许多游击队叔叔。

“好！醒来了！”爸爸说。

“爸爸！妈妈！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啊？”英子还没有消除刚才的紧张和恐惧，禁不住又痛哭起来，一屈一屈的。

“别哭了，都是大丫头了，你看我和你爸爸不都是好好的吗？”妈妈爱惜地抚慰着英子。

原来游击队接到上级通知，鬼子和桑墟据点张汉中要继续扫荡北上，几个区中队联合在口头庄、戚庄等地阻击敌人，粉碎敌人的夏季扫荡，要求他们帮助老乡坚壁清野，不让敌人抢走一粒粮食。他们刚刚完成掩护老乡转移的任务，敌人骑兵就进庄了。

刚才追英子她们的鬼子，摔伤一个，被英子爸爸开枪打伤一个，打死一匹大黑马。敌人被游击队的枪声吓懵了，早已狼狈地逃走了。

“还疼吗？”妈妈见英子耳朵上方的伤口渗出一点鲜血，关切地问。

“不疼了！”全家人躲过一劫，终于团圆了，英子心中充满愉快，忘却了伤口疼痛。

妈妈用清水洗干净英子的伤口，敷上草药消炎止血，又用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不久，英子的伤口愈合了，她又出现在村儿童团员的队伍中，站岗、放哨、查路条、送军粮、做军鞋……

三

时光流逝六十载，当年的小英子如今已经变成七八十岁的老人。她精神矍铄，儿孙满堂，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作为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见证人，她经常给儿孙们讲述战争年代的故事，教育他们不忘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牢记历史，珍惜和平。

公元2007年4月，一向健康无恙的金广英老人突感头部不适，家人急忙将她送进医院治疗。令全家人不安的是，拍CT片显示，金广英头部有一硬物存在，家人百思不得其解，这硬物是什么？难道是肿瘤？

医院决定为金广英老人做手术，取出那枚神秘的硬物。医生小心翼翼地打开老人颅脑，发现在金广英脑袋2厘米深处，确实有一个硬物，用止血钳取出一看，在场做手术的医生护士们都大吃一惊：原来这硬物竟是一枚子弹头！

“老太太脑袋里取出一枚子弹头！”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乍舌，而金广英家人更是目瞪口呆。

中央电视台、江苏电视台以及国内外众多媒体报道了这则令人匪夷所思的奇闻。

这枚子弹头在金广英老人头中“潜伏”了64年，老人盯着弹头，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

当年英子在撒腿奔跑过程中，被日本人的子弹击中右眼角。妈妈见创口很小，认为是子弹擦伤，就做了一些简单的清洗包扎。谁知金广英命大，伤口不仅奇迹般地愈合了，还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健健康康地活了几十年！

南京军区军械专家对这枚子弹作了鉴定。检验结果是：该弹头与日军侵华时使用的子弹完全吻合，是6.5毫米口径的三八大盖步枪所发射。

金广英老人的经历或许是一个奇迹，一个神话，而对老人而言，子弹带给她的是一段太深太长的痛苦记忆。如今，这颗从脑袋里取出的子弹被收藏在南京军区军史馆，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