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翠仙（聊斋故事）

梁有才，山西人，在山东做小生意为生。但业务一直做得不好，年纪很大了，仍然娶不起老婆，家中也穷得叮当响。

一天，梁有才与别人相约一起登泰山祈福。泰山山顶的寺庙每天烧香的人都很多。而且这边烧香有一个规矩，善男信女们要跪在神座下，看着香烧完了才能离开，这个叫做“跪香”。这天就有一百多男女，间杂着跪在神座下面。梁有才此时混在旁边的人群中，却忍不住东张西望，突然间，他发现人群中有一个妙龄女子，年纪约有十七八岁，长得貌若天仙，梁有才顿时来了精神。他佯装香客，找了个空位靠近女郎跪下。过了一会，假装自己膝盖没劲，跪不动的样子，一俯身向前倒去，手却顺势去摸女郎的脚。那女郎回头看了下，表情似乎有点生气，向前挪了几步，离开了梁有才所在的位置。可梁有才哪管这些，又死皮赖脸地跪着挪了过去，再一次贴近了女郎，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又不老实，偷偷摸摸地又去摸女郎的脚。女郎见这个男人不怀好意，立刻站起来出门走了。

梁有才一看女郎走了，立刻也不跪了，站了起来去追踪女郎，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梁有才失望透顶，没精打采地向山下走去。走到半路上，突然远远地看见那女郎，身边还有一个老妇人在一起走，看起来应该是女郎的母亲。他马上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跟在两人身后，偷听她们的对话。只听到老妇人对女郎说道：“这次我们一起来拜泰山娘娘，一定会有好事发生！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兄弟姐妹，早点找个好女婿嫁了，只要人品好，对老人孝顺，不一定要大富大贵的人家。”梁有才跟在后面听到这话，心中暗自高兴。他找了个机会，上前主动搭讪，打听老妇人和女郎是哪里人。老妇人自称姓云，那女郎确实是她女儿，名字唤作翠仙，她们家就住在西山里，离泰山四十多里路。

梁有才听到此处，忙殷勤地说道：“这一路都是崎岖的山路。非常难走，大婶你年纪大，走山路不方便，再说云姑娘看起来身体也弱不经风，这样走，到天黑你们也到不了家啊！”老妇人说道：“没关系，我们一会到他舅舅家里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梁有才又说自己和她们母女同路，就和她们一起下山。走了一会，他又对老妇人说道：“刚才我无意间听到您说找女婿不在乎有钱没钱，只要人品好；您看我还没有结婚，各方面条件您是否中意呢？”老妇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他，又回头问女儿意见，女郎没说话。老妇人又追问了好几次，女郎说道：“这个男人的面相就是无福之人，况且他行为轻浮，将来肯定会是负心人，我可不能给这种薄情人作妻子！”

梁有才听了女郎这么讲，马上急眼了，竭力向母女二人表白自己是诚实之人，甚至还当场指天发了毒誓。老妇人听了后满心欢喜，见小伙子如此诚心，竟当场就答应了他的求婚。但那女郎却明显很不情愿，见母亲就这么答应了对方，当场脸色就变了。老妇人却毫不在意，还拍了拍梁有才的肩膀，表示满意。粱有才则表现得更加殷勤，出钱雇了几个脚夫将母女二人用轿子抬下山去，自己则步行跟在轿子后面，一路上都特别照顾母女两个。

走了一会儿，下得山来，他们拐进了山下一个村落，老妇人邀梁有才到女郎舅舅家吃饭，梁有才欣然应允。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见到一对老人出来迎接，老妇人称他们为哥哥嫂嫂。在介绍梁有才时，老妇人直接就说道：“这个梁有才是我的女婿，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们就把婚事办了，叫他们两个成婚。”舅翁听后非常高兴，立刻安排酒席招待梁有才。过了一会儿，只见云翠仙穿着礼服从内室走了出来，三位老人早就打扫好新房，将他们二人送入洞房。

梁有才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和那女郎一起进入洞房，一进房间，女郎面孔一板，说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不义之人，现在母命难违，姑且嫁你。你若是今后能好好做人，我们两个还是可以白头到老，要是再有坏心思，当心我对你不客气。”梁有才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第二天一早，众人早早起床，老妇人对梁有才说道：“你先回家准备一下，我与女儿随后就到。”

梁有才连忙赶回到家中，将家里的房子、院子都打扫了一遍，到了中午时分，老妇人果然送女儿来了。母女两个进屋一看，基本上是家徒四壁。老妇人摇头叹道：“这么穷，以后这么过日子啊？看来还是要我帮点小忙。”说完转身便走了。到了第二天，有几个人送来了一车家用物品、都是非常精致崭新的物件，摆了满满一屋子。这些人搬好物品，饭都没吃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小丫鬟。梁有才从此变得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不再为了生计每天出去做买卖了。每日只是招呼一些狐朋狗友一起饮酒、赌博。赢了钱就拿去挥霍，输了钱就偷妻子的首饰去当铺换钱再去赌。云翠仙多次劝阻他，梁有才根本不听，并且对妻子越来越不耐烦。翠仙没有办法，只好天天守着自己陪嫁来的珠宝箱子，好像防贼一样防着梁有才。

一天，几个赌徒到梁有才家叫门找粱有才去赌钱，从院门外瞟见了云翠仙，赌徒们都被云翠仙的美貌震惊了。其中有好事的对梁有才说：“你天天守着个大元宝，还老向我们哭啥穷啊？”梁有才非常诧异。那人说道：“刚才正巧见到你夫人的长相，实在美若天仙，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这点家产又如何守得住，早晚是要改嫁的。不如你把她卖给大户人家作妾，可得一百两银子；要是把她卖到妓院，就可得一千两银子。你拿了这一千两银子，还怕没钱花么？”梁有才听后默然不语，心里暗暗盘算了起来。

晚上梁有才回到家里后，一直坐在那里叹气，说这日子实在穷得没法过。翠仙根本也不理他，粱有才就开始长吁短叹，大声抱怨，见翠仙还是没有反应，他就发展到每天敲桌子，砸板凳，吃饭的时候扔筷子，骂丫鬟出气，这一切姿态都是做给翠仙看的。一天晚上，翠仙到外面酒店打了酒，破天荒地与梁有才对饮。正喝着酒，突然对他说道：“相公因为家中贫穷，天天烦恼，我又不能替你分优，实在惭愧！但家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卖了，或者你就把这个丫鬟卖了，大概还能稍微换点钱救救急。”粱有才摇头道：“她能值几个钱！”又坐在那里发呆。

翠仙道：“我已经倾尽所有去帮助这个家了，现在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们两个日子穷到这个地步，就算能白头到老一辈子，也不过是守一辈子穷而已，能有什么前途？这样吧，不如你就把我卖给有钱的人家，卖的钱肯定比丫鬟多些。”粱有才听到此话，假装惊讶地说道：“那怎么可以，再怎样穷也至于如此？”翠仙却非常认真再三要求。梁有才心虚地说道：“再慢慢商量。”

第二天，粱有才于托人把妻子卖给官府的妓院。妓院的人到了梁有才家中，见云翠仙长得如此美貌，非常高兴，当场立下字据，付了八百串钱定钱，这事情就算办完了。翠仙道：“我母亲之前一直担心咱们日子过得太穷，十分挂念，今天咱们既然缘分已断，我必须得回娘家一趟。和母亲说一声。”梁有才害怕她回去后告诉母亲阻拦，云母会阻拦此事。翠仙说道：“这事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用担心，母亲那边我自会解释。”粱有才这才没有说什么，便跟着翠仙去她娘家。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半夜才到了翠仙娘家，翠仙叫开门，带着梁有才进了院子，梁有才看见院内的楼房装饰非常华丽，院内来来往往的丫鬟仆人非常多。之前粱有才曾向翠仙提起过两人一起来看岳母，翠仙都找借口推脱了；所以这也是梁有才婚后一年多第一次到岳母家。今天一见云家如此富贵，心中忐忑不安，没想到妻子家原是这样的大户人家，如何会愿意把女儿送到妓院里。

翠仙领着粱有才一路上了楼，到老妇人屋中拜见。云母一见二人突然回来，非常惊讶，连忙问夫妻俩为何而来。翠仙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早就说他是个不义的人，现在果然应验了！”一边说一边从衣服里边拿出两锭黄金放到桌子上，说道：“娘给我的金子幸亏没有落入小人之手，今天仍归还给母亲。”云母更是诧异问翠仙是何缘故。翠仙说道：“他已经将我卖给妓院，我还藏着这金子也没啥用了。”说完转身指着粱有才鼻子大骂道：“你这个畜生，白眼狼！以前你每天挑着担子，浑身是土，过得好像鬼一样。和我刚成婚时，浑身散发汗臭气，身上的污垢能把床上铺满，脚上老皴一寸多厚，让人恶心地吃不下饭。我进了你家后，你才活的好像一个人一样，三餐不愁，脱了你那身穷鬼皮。母亲在上，我说的是否是实话？”

粱有才此时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翠仙又说道：“我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相貌，进不了豪门大院；但配你这样的男人，那是绰绰有余。我婚后是否有亏待你的地方？你竟不念一点夫妻之情？我的钱完全足够重新盖楼房、置办田地，就是看你这人人品太差，一身穷相，天生要出去讨饭，我又怎会与你同流合污！”翠仙骂完后，拂袖而去。丫鬟婆子们把梁有才团团围住。看见小姐斥骂他，便一起唾骂，有人说：“何必多说，不如杀了他！”梁有才害怕极了，跪在地上使劲磕头认错，直说自己知道悔改了。话还没有说完，众人都怒目圆睁，拿起簪子、剪刀来刺梁的身体。梁有才嚎啕大哭，哭喊着求饶。翠仙又走了出来制止住说：“你们不用为难他，他虽然不仁不义，但自然有他自己的报应，我也不忍心看他在这里被人打。”说完便领着众人下楼去了。

梁有才跪在地板上半天都不敢动，连头都不敢抬起。直等到外面没有动静了，心里想偷跑，才慢慢抬起头来。谁知他一仰头，竟然看见满天星斗，东方都已经发白了。刚才屋内点满的灯也没有了，华丽的房子也没有了，再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峭壁上，放眼望去，四面是一片苍茫的原野，，而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梁有才吓得腿一软，身子一斜，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人随着乱石一起掉下。幸亏半山腰有棵枯树挡了他一下，整个人挂在树枝上没有掉入山谷。梁有才挂在枯树上，手足都够不到任何东西。向下看去，黑漆漆不知有多少丈深，他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声嘶力竭地呼救，全身都肿了，很快就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阳渐渐升高了，才有个樵夫从山崖上看见梁有才。他找了条绳子来，把梁救了上来，此时的梁有才早已经奄奄一息。打柴的人于是又把他送回家去。到了家后，只见大门敞着，家里面一片荒凉，一切应用家具都不见了，只有一张绳结的床和一张破桌子。梁有才浑身无力地躺下，躺了不知道多久。肚子饿了，就拄着木棍走到邻居家要口饭吃。很快他身子肿的地方都溃烂了，成了癞疮。周围邻居都嫌弃他，没人再愿意搭理他。梁有才没有办法，卖了破屋，住到附近的土洞里，平时就在街上乞讨，他随身还带着一把刀。有人劝他用刀换点吃的，粱有才不肯，说：“住在野外，要防备虎狼，得用它自卫。”

后来，梁有才在路上偶遇到当初劝他卖妻子的那个赌徒，梁有才假意与那人搭话，靠近了那个人，突然抽出刀来就插进那人胸口，那人登时毙命。梁有才也不逃跑，就坐在死人身边，等着官差来。于是他被捕入狱。县官审案子时，得知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把他关起来，但没有多久，梁有才便病死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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