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守护

守护

王人天

东山的林子砍完了。

老陈叹气。

西山的林子砍完了。

老陈叹气。

南山的林砍完了。

老陈又悠悠地叹一口气。

北山的林子又在砍了，老陈再也坐不住，披上衣裳跑到北山阻止。砍树的人甩甩衣袖，硬邦邦地给他一句：“我又不是砍你家的。”老陈说：“你们不要砍了，树砍完，以后会受害的。”

“这还用你说，谁不知道会受害，可谁都去砍，只有你老陈老固执不砍。谁都不管这些，只有你爱管，谁给你些工资？”

老陈悠悠地叹口气，甩甩头叹道：“不在其位，难供其职！”

好吧，管不好别人，且管好自家。

老陈回家后给家里下了道死命令：“一不准砍树，二不准剔枝，三不准扯叶子。”

这给家里出了难题，可家里人还是同意了。谁都知道他为保护林子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罪。他受罪的同时，家里人也被牵连上了。

老陈管林子的时候，天天在山上巡逻。何处冒一点烟，他准一会就到，为此烧地埂的村妇不少挨他骂；何处有一点砍树的响声，他也准一会就到。他巡山曾缴获过四十五把斧子，十五架皮条，二十余个背架，三十多根勒牛车的绳子。

他这样巡山，不但管内地，还管外地。只要牛车内拉着树，他就会站在路中间像扇大门似的挡住车，死皮赖脸的检查，真的没拉着小树才放行。有人骂他“神经病”，他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

老陈的做法，实在让人难受，于是在一个从外归来的晚上，被人瞅实用口袋套着闷打了一顿，害得他足足医了半个月。

从此，老陈乖了吗？没有。老陈仍我行我素，继续检查，而且更加仔细认真。

有人砍小树做厢木，装在车里，上面加盖瓦或煤或砖或其它的东西作隐蔽，然后在夜间运出。可这一切都逃不过老陈的眼睛，他要一见车速和行色，就能马上断定车里有没有厢木。

老陈挡了这些人的财路，这些人火了，就在老陈要撒秧的季节扔些碎玻璃瓦片到他的秧田里。老陈去挖秧田，脚被划成娃娃的小嘴，红红的鲜血就从里面冒出来。待秧出，又丢些石头土块把秧苗打陷入土里。五六月，满山翠绿，玉米苗正嫩得喜人，老陈的地里常会隔三差五被人割去一大片，弄得一家子又气又伤心，到头来粮食又减去一大半。

为此，妻子常跟他吵架，不准他管林业，他就振振有辞地说：“这准得有人管吧。国家既然交给我管，我就得管好。”说罢，仍提着绳子上山去巡山。

没想巡山真逮住了砍树的恶徒。老陈要没收砍树的斧子、鞍架、绳子、四个恶徒给了他。可是砍倒的小树太多了，都只碗口那么粗，足足几百根，长大后可是一小片林子呢。他看着白白的树桩，真有些伤心，于是老陈不但没收斧子、鞍架、绳子，死活还要把四个人拉到办事处罚款。

四个人火了，一齐动手把他按倒在地，用绳子捆起来丢在刺蓬上，然后飞也似地溜之大吉。

十冬腊月的天气，老陈在刺蓬上冻得够呛，嘴又被堵住，喊也喊不了，直待第二早上放羊的上山，才放下他来。

无证无据，恶徒拿也拿不了，不过恶徒还是在外躲了一年。

老陈就是老陈，做事始终板板扎扎，不惧一切，依然巡山管林，任凭怎么做，只要砍了小树就不放过。

在尖山逮住一个砍树人，砍树人力求赦免，掏出“四个老人头”给他。他不说不讲轻轻地推了回去，依然将砍树人拉到办事处罚款曝光。

偷树的人躲之不过，就想办法诬告他，打小报告，送礼栽赃陷害。

老陈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加之妻子如何也不让他守林。如果继续守林，妻子就寻死觅活，老陈被迫辞职。

老陈辞职后不久，林子砍光了，连北山都砍光了。人们没有砍处，只有砍自家的果树枝做炭心柴。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山洪暴发，狂涛从山上冲向村庄，将人们的锅碗瓢盆冲到了大路上。

老陈看着，又是一声悠悠地长叹。

原刊于《玉美人》200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