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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老韩讲了一个故事:戴口罩的苦楝花

发布时间:2022-08-18睡前故事 养生王
邻家后院的苦楝树,仿佛在一夜间,忽然开花了。一簇簇的紫花,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味。“喀喀喀,喀喀喀……”隔壁又传来水伯伯的咳嗽声,连续,激烈,像一发发爆炸的炮弹,震得楼板和木床轻轻地抖动。妈妈从院子里摘

邻家后院的苦楝树,仿佛在一夜间,忽然开花了。一簇簇的紫花,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味。

“喀喀喀,喀喀喀……”隔壁又传来水伯伯的咳嗽声,连续,激烈,像一发发爆炸的炮弹,震得楼板和木床轻轻地抖动。

妈妈从院子里摘来两朵海棠花,拿起梳子,给我梳头。

“妈妈,我要戴这花。”我指着窗外。

“这花不好看。”

“好看,好看。茶花、月季花、海棠花都已轮流戴过,现在,我只觉得苦楝花才新奇好看。”

“那花太苦,妈妈给你戴海棠花,这花才香、甜。”

“真是奇怪,我又不吃苦楝花。”

“离隔壁家远一点儿。”妈妈再一次警告。妈妈和阊门里别的大人们一样,每天总要发出这种警告。

一种熟悉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子。我知道,水伯伯家的胖女人又在煎药了。妈妈说,药煎好后,黑乎乎的药汁会被水伯伯喝下,黑乎乎的药渣就被撒在通向小河的石板路上,任人踩踏——只有被很多只脚踩过踏过,水伯伯的病才会好起来。我每次去小河边,就特意在药渣上重重地踩上很多脚。

水伯伯喝药的时候,一定摘下口罩了吧?我突然很想知道水伯伯不戴口罩时的模样。

妈妈出去了。我溜出家门,走到水伯伯家的矮门外,朝里面张望。

水伯伯的家,暗淡无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像一只破风箱,蜷在一把黑乎乎的旧藤椅里,皱着眉头,喉咙发出呼啦啦、呼啦啦的声响。桌旁的一只小白碗里剩着一点黑乎乎的药汁。水伯伯脸上的那只白口罩,仿佛藏着很多秘密。

我又来晚了。

戴着大口罩的胖女人捧着黑不溜秋的药罐,刚出矮门,一脚踩在青苔上,差点儿滑倒。“该死的。”她骂了一句后,马上摘下口罩,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别进我的家。”

我站在矮门旁,轻轻地叫了一声:“伯伯。”

那只口罩一震。

“你叫阿波吧?长得真快呀!”沙沙的声音从口罩里流出,很好听。

“伯伯,你生病了吗?疼不疼?”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快要熄灭的一支蜡烛被人拨了下烛芯。他将手伸进衣袋,掏来掏去,掏出一颗小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摇摇头,又放进了衣袋。

桌上的一沓口罩像层层冰块,散发着阵阵寒气。旁边的一只瓦罐,满满地插着花。呀,是苦楝花!我眼睛一亮,灰暗的屋子里似乎也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你喜欢苦楝花?喏,给你。”

水伯伯见我一直盯着花,从瓦罐中抽出两三枝,伸直着手,远远地,递到我的手上。

我满心欢喜,捧着花,闻了又闻,心想:这就是苦的气味吗?

“这花从哪里来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妈妈指着窗外高大的苦楝树,厉声责问。

我将花藏在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还不快去洗手。”妈妈一把夺过苦楝花,扔进灶膛。

我嘤嘤地哭泣着,恨妈妈夺了我的花,更怕隔壁的水伯伯听见伤心。

爹爹进来了,皱着眉,一声不发。

妈妈用手指着墙壁,轻声说:“连他家的儿子也送到外婆家去了。这孩子,就是不听话,传染起来要死的呀……”

爹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天气晴好时,苦楝花开得更艳了。水伯伯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说:“阿波,我们一起去摘苦楝花好吗?”

“好呀好呀。”

他像猴子一样,噌噌噌爬到苦楝树上,摘一枝,递给我一枝,直到我捧不住才罢休。

下来时,他的口罩不见了。树上的一串苦楝花,却戴上了一只白口罩。

哈,真有趣。

水伯伯哈哈大笑起来,“喀喀喀……”的咳嗽声没有了,喉咙里的那只破风箱也不拉了。我终于看见了水伯伯的面容:白白的牙齿、大大的嘴巴、高高的鼻子。是一个好看的伯伯。

“喀喀喀,喀喀喀……”楼板和木床又轻轻地抖了起来……啊,刚才我在做梦。以后的几天夜里,我好几次梦见水伯伯爬到高高的苦楝树上给我摘花。

“阿水,开门呀,你快开门呀!”一天傍晚,胖女人的哭声,伴随着震天动地的拍门声、踢门声响起,仿佛地震一般。

妈妈好像忘记了她自己对我的警告,飞奔出去。许多人一齐拥进平常连蚂蚁也不想爬进去的家。“咚咚咚,砰砰砰……”隔壁传来各种各样东西的碰撞声、说话声、哭声,吵吵闹闹。

我缩在家里,吓得心怦怦乱跳。

不一会儿,妈妈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吓得浑身发抖。

妈妈说:“水伯伯死了,用一根绳子。他不愿意拖累一家。”

窗外,下着大雨,后院的苦楝花,落了一地。(作者 蒋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