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田子成

江宁县有位书生名叫田子成，他为人正直，一心想求取功名却处处碰壁，无奈之下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良耜身上。

良耜是明朝末年的进士，记得当年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父亲在乘船过洞庭湖之际不幸沉船而亡。

这消息很快就传入田子成之妻杜语的耳中，于是悲恸万分的她毫不犹豫地服下砒霜随夫而去。

年幼的良耜就这样没了爹娘，庶祖母见他可怜，于是决定将他抚养成人。

后来，良耜被朝廷派往湖北做官。才到任不久，又奉上司的命令到湖南去办理事务。

当他来到洞庭湖边时，想到遇难的父亲顿时伤心落泪，痛哭一场后便返回湖北向上级申报说自己能力不够，于是被降为县丞，分派到汉阳县任职。

良耜见此，更加不乐意了，于是再三推辞不愿上任。

按察司无法，只得强力督促，良耜这才勉强到任。

不料，良耜才上任几日便厌倦了官场上的生话，于是开始放荡于江湖，四处游山玩水。

有一天夜里，月朗星稀，清风袅袅。良耜乘着客船游览这宁静恬美的夜景，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动听悦耳的箫声。

良耜当即让船家将船停靠在大江的岸边，迫不及待地上了岸，顺着箫声疾步而去，大约行了半里多的路程，忽见旷野之中有房屋数间，窗内烛光摇曳。

良耜于是悄悄靠近窗户，透过缝隙朝里窥视 ，只见三人正在屋里饮酒畅聊。

上首坐着一位秀才，模样俊秀，约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下首则坐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老者右侧还坐着位吹箫的少年郎，年纪也是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约有十五岁左右。

少年一曲刚好吹完，就迎来老者连连称赞，然而秀才却是仿佛没听到似的，面壁沉思。

老者看着秀才笑了笑，说：“瞧卢十兄这般模样，定是作出一首好诗，不妨吟出来给大家助助酒兴。”

卢秀才不好推辞，于是吟道：“满江风月冷凄凄，瘦草零花化作泥。千里云山飞不到，梦魂夜夜竹桥西。”吟完便给自己灌了一杯酒，满目哀伤。

老者不禁摇头叹息一声，说：“卢十兄又故态发作了。”

说罢便斟了一杯，笑着说：“老夫不会作诗，就唱首曲子给诸位助兴吧！”于是喝口美酒润润嗓子，且还一边用手打着节拍，一边高声唱了起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故乡。”

一曲唱罢，三人皆是喜笑颜开，气氛随之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时，少年忽然起身，一边朝着窗户走去，一边嘀咕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打开窗户一看，便发现了良耜，于是对着屋里几人道：“窗外有位公子，咱们的狂态已让人看了去。”说完便邀请良耜到屋里，大家连忙起身拱手相迎。

老者笑着领良耜来到席位上，与少年相对而坐。

良耜伸手试着探了一下酒杯，发现酒是冷了，于是推辞着不肯喝。

少年于是又站了起来，用韦草将酒温热，良耜顺便让仆人去买酒，不料老者却执意阻止，良耜虽不明其意，但也只好作罢。

紧接着，老者又询问良耜的家世，良耜也一一回答。

老者于是恭敬道：“原来公子是家乡的父母官啊！老夫姓江，本地人士。”

说着便指向少年介绍说：“这位是江西的杜野侯。”

又指着秀才笑着说：“这位与您是同乡，名卢十。”

当卢十看到良耜时不禁皱了皱眉，态度有些傲慢。

良耜对此却毫不在意，询问道：“不知卢兄家住何地？像卢兄如此高的才学，我理应听说才是，可为何之前我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号。”

卢十语气略带些哀伤，回答说：“我常年游历在外，久得连家人都不认得了，还真是可悲！”

老者闻言当即摆手制止，不让他继续往下说，开口道：“喜逢贵客，不痛痛快快地饮酒，反而唠叨个没完，让人听着厌烦！”

说到这便自饮一杯，继续道：“相聚便是有缘！不妨行个酒令，不行的就要罚酒；酒令规则是，每人掷三个骰子，以骰子的点数之一恰好与另外两个骰子点数之和，还须暗含一个典故。”

说完便开始掷骰子，点数是幺、二、三，随即唱道：“三加幺二点相同，鸡黍三年约范公，朋友喜相逢。”

轮到少年时，掷得的点数是二、二、四，于是唱道：“四加双二点相同，四人聚义古城中，兄弟喜相逢。”

接着便到卢十，他掷得的点数是二、一、一，当即唱道：“二加双幺点相同，吕向两手抱老翁，父子喜相逢。”

行完酒令，良耜连忙起身告辞就要离去。

不料此时，卢十也站起了身子挽留，说：“难得遇到同乡，良兄又何必急着离去，不妨坐下多聊一会儿，况且我还要向你打听一些事。”

闻言，良耜只得重新坐下，询问道：“不知卢兄要打听何事？”

卢十说：“我有个朋友名叫田子成，丧身于洞庭湖，是否与你同宗？”

良耜感到有些疑惑，说：“正是家父，不知你俩是如何相识的？”

卢十回答说：“年少时是好友，在他溺水身亡那日，我正好路过，于是将尸骨捞了起来，埋葬于江边。”

良耜听到这顿时悲恸不已，连忙跪下拜了拜，说：“多谢卢兄埋葬家父，以免曝尸荒野，还请卢兄告知家父如今葬在何处？”

卢十说：“明日你便到此处，我指示给你，从这向前走几步，就会看到坟上有一丛芦苇，正好十根的便是。”良耜抹着眼泪，拱手向大家告辞。

回到船上，良耜彻夜难眠，回想起卢十说的每一句话，总感觉是意有所指。

于是天一亮，良耜便迫不及待地来到昨晚那处地方，可惊骇的是，这哪还有怎么房屋，分明就是一块坟地。

良耜害怕极了，可还是按昭卢十的指示去找。

果然没走几步便找到了，一丛芦苇长在坟上，仔细一数，正好十根，同时也明白过来，卢十的名称正是寓言。

那卢十正是自己从未见面的父亲之魂，再仔细地向当地的居民打听了一下。

原来二十年前，当地有个乐善好施的富商，凡是遇到溺水而亡之人，都会打捞出来将其安葬，故而此地至今还有数座荒坟。

于是，良耜刨开坟墓，取岀父亲的尸骨带回家重新安葬。

回到家里，向庶祖母报告了发现尸骨的经过，再问父亲的样貌，果然是父亲无疑。

江西杜野侯正是良耜的表兄，十九岁溺死于江边。至于那老者，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回想起安葬父亲的那天晚上，父亲托梦诉说生前的遗愿，希望自己能替他完成。

从此，良耜不再游山玩水，承父亲的遗愿勤政为民，直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