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多情女鬼田凤翘
话说在清朝时期，陕西韩城县有个举人叫卢宾。这一年是京城大比之年，全国各地的举人纷纷进京，参加考试。卢宾也欣然前往，寒窗苦读十年，也该一展锋芒，博他个斗大金印，一官半职。
也许是时乖命蹇，卢宾乘兴而来，结果文场大败，名落孙山，败兴而归。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索性看淡，随其自然，才好过一些，不然没法活。
卢宾带着一个仆人，二人骑着两匹骡子，走在回陕西的官道上。一路上卢宾拉着脸，低着头，垂头丧气，在前面走着。仆人在后面跟着，知道公子爷心情不好，也不敢言语，就不紧不慢地吊在后面。
太阳已西斜，官道上风尘仆仆，来往人的很少，夕阳下，一主一仆，寂寥的背影拉的老长。
卢宾一路无话，心里郁闷得要死，心想我卢宾在韩城也是文名盖一县，在陕西的举子中也是一流水平，为何那些乌龟王八蛋都能考中，而我考不上呢，这是为啥呢？
卢宾愤愤地想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猛一抬头，忽然发现四周暗淡了。四面一看，都是大山，荒无人烟，原来他们顺着京南官道走进了群山万壑中。不知何时，天上太阳已落山，山林间暮霭沉沉，倦鸟归巢。
卢宾正发愁无处歇息，忽然，前面传来几声狗叫声。卢宾一听，心中大喜，心说有狗就有人家，我们正好去借宿一晚。
卢宾回头喊了一声仆人，二人紧赶几步，往狗叫声那里去。听声音不远，就在官道旁边。
俩人下了官道，沿小路穿过一片树林，面前赫然出现一处田庄。庄子前一带垂杨柳，枝繁叶茂，青翠欲滴，柔软的枝叶低垂，随风拂动。旁边有几棵大杏树，树上结满杏子，垂垂累累，坠满枝桠间，清风习习，飘来杏子的甜香，沁人心脾。这一切，让人一看，顿起乡关之思。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人。
卢宾二人赶紧下了骡子，卢宾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说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赶路错过宿头，恳请在此借宿一晚，店钱照拿。
老人看了二人一眼，说道:“我家女主在家，有几个妇女，室无男丁，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禀告主母，你们稍等片刻。”，说罢，回身关门而去。
卢宾主仆二人，站在大门外，心里忐忑不安，光害怕主家不纳，这万一不让住，深山野岭的，夜里去哪呢？
等了一会儿，大门开了，那老仆招手示意二人进来。卢宾赶紧道了谢，高兴地牵着骡子，领着仆人走进大门。
卢宾进门一看，宽阔的大院子，正中五间大瓦房，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时有女人说话声，两边各有两间厢房，西南墙角搭着牲口棚子。
老仆人安排把骡子拴在牲口棚里，然后带着卢宾主仆，进了西厢房。
厢房里陈设简单干净，里面有床，桌子板凳，床上放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专门等待他们似的。
两个人在屋里坐下，风尘仆仆地跑了一天，真是又累又乏。仆人拿出干粮和水，两个人边休息边吃喝。
忽然，那老仆走进来，对卢宾说:“我家主母说了，贵客到门，要设宴款待，先生请。”，卢宾一听，大喜过望，谦逊一番，跟着老仆来到堂屋。
卢宾进屋一看，这里面摆设豪华整齐，不像农家，屋里点着两支手臂粗的牛油大蜡烛，照得全屋通明。正中一张螺钿朱漆大桌，周围一圈红木椅子。主位太师椅上，稳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老人身穿五彩霞衣，手拄拐杖，显得富丽堂皇。
东边一溜椅子上，坐着三个女子。北边两位是青年妇女，身穿白衣白裙，长得妖艳美丽，风情万种。南边是个二八佳人，身穿红衣红裙，美貌如花，眼波流转，简直如画中人一般。
卢宾再看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旁边摆着酒壶酒杯筷子等。
四个人一见卢宾进来，一齐起身道万福，卢宾赶紧拱手回礼。中间老夫人说:“妾以先夫见背，僻居荒村，今君子光临，蓬荜生辉，略备水酒，聊表心意。”，卢宾拱手道:“不才穷如苏季，惭愧下第，狼狈西归。以日暮途长，怕逢暴客，轻造贵府，已荷优容，更与华筵，益惊宠召。”，言罢，五人落座，卢宾坐于西边椅子上。
老夫人招呼众人喝酒吃菜。不知为何，东手的红衣美少女，屡屡用目光顾盼卢宾，似有所言。卢宾身处众美之中，深自收敛，不敢放纵。卢宾一尝这酒，色淡而味浓，醇香异常，真是好酒，又一尝肉菜，个个美味，不觉大吃大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夫人放下筷子，说道:“鲸吞牛饮，虽八斗又有何益？请效桃李园故事，每人吟诗一首，以充酒政，客人以为如何？”，卢宾点头唯唯，并请老夫人先作。
老夫人毫不谦逊，微微一笑，沉吟片刻，吟道:曾兆霸图谋登凤，更符圣道笑冥鸿。红颜老去风流在，每向南阳化赤虹。吟罢大笑，尽显豪放之态。
众妇女纷纷鼓掌叫好，卢宾也频频高举大拇指，老夫人一高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下面该卢宾作诗，卢宾随口吟道:一园红杏原无我，满眼夭桃信是谁。犹作广寒花下客，不须胪唱且舒眉。众妇女一听，纷纷逊谢，都说比不上月宫嫦娥仙子。
下面该那两个白衣美妇，这两个人推辞不能，每人自罚三杯酒。
下面该那红衣美女，那女子扫了一眼卢宾，徐徐吟道:长夜无灯磷自照，断魂谁伴月为俦。凄凄一树白杨下，埋尽金闺万斛愁。
卢宾一听，鬼气森森，怨气腾腾，心中惊惧，不觉推杯而起。
那两个白衣妇女埋怨道:“婢子为何败人清兴。”，老夫人听了也面沉似水。这时，那两枝大蜡烛跳了几下灯花，颜色忽然变成青碧色，照在老夫人和两个白衣妇女脸上，突然现出狰狞之色。
卢宾越看越害怕，借口不胜酒力，告辞回去，于是酒席不欢而散。
卢宾回到厢房，仆人早已睡熟，呼噜声不绝于耳。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卢宾心说，这个地方真他妈邪性，一群女子僻居荒村，红衣女吟鬼诗，那几个女的又神色莫测，好像藏着什么事。这难道是孙二娘的大树十字坡，还是什么妖魔鬼怪。有心爬起来走吧，三更半夜，荒山野岭，不知去何处，住下吧，心里真是害怕。
卢宾正在床上翻烧饼，忽然窗外传来扣击声。卢宾刚要开口问是谁，突然一阵红光闪过，床前出现一个红衣女子，卢宾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吟鬼诗的女子。
女子低声说:“非妾拙作，君子危矣，此地比虎狼还恶，哪还能睡觉呢？”，卢宾一听大惊，问她缘由。女子说:“快走，生死一线间，不容细说。”，卢宾还要顾及仆人和行李，女子催促道:“快走吧，先保住命，其他以后再说。”。
卢宾立即起身，随着红衣女，轻轻走出屋门，趁着夜色，偷开庄园大门，窜了出去。
二人一阵猛跑，向南跑了有一里多地，然后向西，又跑了一里地，来到一棵大树下，红衣女才停住脚步。
卢宾跑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红衣女让他坐下歇息，对他说:“到了，这是我家，此地无妨。妾名凤翘，田氏女也。这几人中，老夫人是野鸡精，那两个白衣妇女是千年刺猬精，她俩专伏地底，吃人脑髓，左近之丘墓，无不遭其毒手。我生时爱读金刚经，死后父母以金刚经陪葬，妖怪不敢近我处，于是和我结成姐妹，晨夕同游，实欲盗我宝。昨天我家以酒肉祭扫我墓，食物被她们用法术摄来。今晚聚会，不意君子在座，我不忍她们口腹之欲，使君肝脑涂地，我数目君，君竟漠然。幸亏赋诗见志，耸动君子，不然此时已不能生矣。”。
卢宾一听，愈加惊惧，冷汗滚滚而下，心说这真是大难不死，九死一生啊，真如刘邦进了鸿门宴，宁彩臣进了兰若寺，险呐。
卢宾起身，正要拜谢救命之恩，忽然，东北方飞过来三道光芒，如电而至。那红衣女也就是田凤翘，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曼声娇诵。那三道光，绕着二人盘旋，摇摇不敢靠近，似有所忌惮。田凤翘越发大声诵读，三道光腾空而起，在二人头上盘旋。就这样，一直相持到鸡鸣，三道光才向东北而去。
卢宾趴在地上，几乎吓掉了魂，汗水涔涔而下，湿透衣服。
到了天明，凤翘贺道:“君生矣，等到日出，你到夜宿旧处，看我言信否。妾阴质，不能白昼相见，今晚旅店中，我们再见面，我有要事相商。”，说罢不见了。
卢宾一看，一树白杨下，有高大的新坟一座，坟前纸灰犹存，坟头上有一叠黄纸，用片石镇压。
卢宾知是凤翘之墓，于是恭恭敬敬三鞠躬，感谢凤翘的救命之恩。
卢宾拨开草径，沿小路来到夜宿处。一看，哪有什么庄园，荒烟蔓草间，满眼是大大小小的坟墓，高低错落。两匹骡子拴在野树上，行李四散在坟头间。仆人仰卧在一个坟头旁，头上有个大窟窿，早已气绝而死了。
卢宾惊惶之间，赶紧把行李装在一匹骡子上，然后解开两匹骡子的缰绳，骑上一匹，牵着另一匹，慌慌张走出墓园，来到官道上，催骡向前而行。
卢宾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易县县城，他先找一个旅店住下。当天晚上，卢宾梦见田凤翘翩然而来，和他说话。
卢宾当面感谢救命之恩，并问仆人之死，凤翘说:“妖怪虎踞泉壤，非此无以延年，然遇活人，比死人脑更胜十倍。君有福泽，妖怪不敢近，故用酒色，以乱君性，君如酣睡，妖可得逞。君幸从妾逃遁，而仆人犹酣睡，所以遭了毒手。”。
卢宾问驱除之方，凤翘说:“君寿长，兼具灵异，往来数百里，鬼神莫可如何，何况于人乎？”，最后，凤翘腆然说:“妾已与妖怪为仇，不可复居此处，知君失偶，愿承琴瑟之乏，从君入秦，留我做镇，亦可永获残躯，不知君肯否？”。
卢宾听了沉吟，心慕凤翘美貌，又怕她是女鬼，思虑再三，说道:“救命之恩，当无不可。卿活又死之，我所不敢，望卿见谅。”。
凤翘一听，眼泪夺眶而出，幽怨地横了卢宾一眼，低头抽泣。半天，凤翘才说:“君言近道，我不敢强，但明日官府之上，怕有麻烦，君要大言我的名字，或有益处。”，说罢，低头洒泪而去。
第二天，卢宾找到店老板，讲了昨天的遭遇，老板和众人一听大惊。卢宾请老板找来几个土夫子，要去埋葬仆人。
店老板一听，满口答应去找。他走上大街，一扭头，直接跑到易县县衙，向官府告发了此事。
易县知县田大人，一听旅店老板讲了此事，疑心大起，心说这个读书人难道是杀了仆人，嫁祸于鬼神。不行，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我倒要管管。于是发出牌票，命衙役去抓卢宾。
大堂之上，田知县喝问他仆人之事，卢宾一五一十讲了丘墓之事。田知县不信，疑其杀仆，卢宾一听，情绪激动，并大言凤翘之名。
田知县一听，大为惊骇，立即停了公事，把卢宾带到后堂，细问凤翘之事，卢宾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田知县一听，眼中泛起泪花，说道:“这田凤翘，就是我的女儿，十八岁上，一病而亡，刚埋葬两个月。亡女好诵金刚经，平时我以为怪，不料君子得力。”。
原来，田知县是福建人，因道远尸榇难携，于是葬于任所，这也是当时为官的惯例。
卢宾建议挖出女棺，厝于寺庙之中，请僧人朝夕诵经，以慰凤翘悬悬之心，田知县慨然应允。
于是不疑卢宾杀仆，只是以暴病而亡，报于上官。
卢宾一路辗转回到韩城家里，其母亲有孕待产。一天晚上，卢宾梦见凤翘翩跹而来，对他说:“与君终有缘，千里仍相随。”。
几天后，其母生下一女，眉目之间，酷似凤翘。卢宾对父母讲了易县田凤翘之事，并请妹子以凤翘为名，父母惊异之后答应了。
凤翘渐长，和大哥卢宾非常亲近。后来，卢宾困于科场，五十不得第，家道又中落，穷困潦倒。所幸凤翘妹子嫁给豪门大家，时常拿出金银，救济哥哥，使卢宾免于贫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