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两个男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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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太一个人在家，一边喝酒一边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口气非常不耐烦，这是马太意料之中的，随便拨一个电话号码，说自己要自杀，无论谁接电话都会不耐烦。
你想自杀，那你死好了！接电话的人是个男的。
马太说，问题是我不知道怎么自杀，不知道用哪种方式结束生命，而且毫无痛苦。
那个男人说，吃安眠药！
马太说，可是我手头上没有。
那个男人说，你可以去药店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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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太有些失望，接电话的人一点都不友好。他以为当自己说出要自杀后，那个男人会安慰他，要他想开点。但是，那个男人没有照他想的那样去做，而是建议他吃安眠药，说那样死一点痛苦都没有。
马太说，在我去药店的路上我会改变主意的，所以我不能出门。
你这个疯子！那个男人突然提高声音，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嚷着，去死吧！你要再把电话打过来，那我会杀死你的！
电话挂了。
外面下着雨，从窗子望出去，马太看到一片蒙蒙的水气。他感觉自己孤零零的，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面对着一个漫无尽头的雨天。他不想一个人这么喝下去，于是他收回目光，又拨通了一个号码。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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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听到他说要自杀后，惨叫一声，电话便挂了。
马太愣住了，心想我是不是把那个女人吓坏了。如果那个女人的心脏不好，如果那个女人的精神有问题，那我……马太又去拨电话，但他忘记刚才所拨的号码了。但愿她只是受了点惊吓，一会儿就会醒过来。马太没有想吓着别人的意思，也没有想到自己是在骚扰他人。他一个劲地打电话，只不过是想看一看在这栋楼里，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个和他一样的人，因为无聊而心生想和别人谈一谈的念头。外面下着雨，而他一个人面对一所空荡荡的房子，感觉不仅孤独，还有些冷。只要我不停地打下去，一定会遇上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他会从某个城市连夜赶来，然后我们一起喝酒。马太喝干杯里的酒，感觉有点头晕。对一个平时不喜欢喝酒的人来说，喝到头有点晕时，应该适可而止了。可马太没有，他一个人，房间里除了一个沙发，一个茶几，他不知道如何打发漫长的夜晚。于是，马太又拨通了一个号码。一个男人，声音有气无力，说你好。
马太说，你好。
你打电话来我非常高兴。那个男人说。
我也是。马太说。
吃了吗？那个男人说。
正喝酒呢。马太喝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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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笑了笑，之后咳嗽了两声，才说，能让我猜猜你是谁吗？
马太说，猜吧，不过你不会猜到的。
那个男人说，没错！我不会猜到，因为我没有朋友……
马太说，我可以算你的朋友吗？
那个男人说，当然！认识你我非常高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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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在七岁那年就瘫痪了，他没有说自己瘫痪的原因。如今三十六年过去了，他从没有离开过身下的那张床，吃喝拉撒都是由他的父母来伺候的。马太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在床上度过了二十九年时光。每天只是通过窗口去看外面的世界，偶尔会有一只麻雀飞临他的窗台，啁啾两声，接着就飞走了……那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在马太和那个男人交谈的过程中他没有停止喝酒，那瓶北京二锅头已被他喝光了。他呢，也喝醉了。在他一头栽倒的时候，心想我的痛苦多么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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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太是在医院里醒来的，他问身旁的护士自己这是在哪。
护士说，医院。
马太说，我在家里喝酒来着，怎么会来到医院呢？
护士说，有人打了120。
马太说，是谁？
护士说，那个人死了。
马太说，怎么死的？
护士说，喝药死的。
马太想起来了，昨天夜里他曾打过电话，那些接电话的人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在他喝酒的时候，他想到过自杀。一个男人，事业无成，又遭遇离婚，如果想不开，肯定会往绝路上走的。喝酒时，他想倘若能听到别人的安慰，哪怕是一句叫人感到温暖的话，他就会放弃那个折磨他已久的念头。后来他遇上了那个瘫痪在床的男人……马太决定去看看那个男人的父母，就问护士。护士告诉他那个男人姓胡，叫胡冰。父亲是退休教师，家在绿苑小区。
马太对护士说，我知道了，胡老师就住我的楼下，可我不知道他有个儿子。
马太去了胡老师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救自己的是一个瘫痪了三十六年的人，而且和自己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关系。胡老师告诉马太，说他是第一个给胡冰打电话的人，当时胡冰非常激动。马太说，我也是，如果我不是喝多了，我们会一直聊到天亮的……在马太离开的时候，胡老师说他的儿子早就想自杀了，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等一个电话。马太听不懂胡老师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他只是感到有点意外，有点不可思议。
其实，他可以不死。
马太后悔莫及，如果他不打那个电话，那个叫胡冰的男人就不会死，他会一直等下去。从胡老师家出来，马太来到街上，阳光很好的一天，他抬头看着天。一个人死过一次后就不会再死了。他对自己说，依然看着天，但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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