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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剑桥儿童文学对话,以及背后的故事

发布时间:2022-06-29儿童文学 评论者
作者:赵霞 等著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2022年04月上2019年10月中旬,我开始了在剑桥大学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为期一年的访学。其时正值研究中心的人事与工作调整期,原中心主任玛丽亚·尼古

作者:赵霞 等著

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04月

2019年10月中旬,我开始了在剑桥大学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为期一年的访学。

其时正值研究中心的人事与工作调整期,原中心主任玛丽亚·尼古拉耶娃教授退休回到瑞典,新任主任凯伦·科茨教授刚刚到任交接,许多工作正在重新安排中。我也借机在学校和学院各处晃荡熟悉。

我的主要访学计划,一是完成、完善我个人关于西方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研究工作,二是探讨与国外同行开展较为深入的学术交流的可能。研究中心办公的校区离我居住的剑桥大学爱丁顿社区有20分钟左右的公交车程。我凭学院的工作证,坐校车有三分之一的票价优惠。那时冬寒初至,我裹着羽绒服,背着黑背包,天天上下校车。常常遇见一位校车司机,每次都用中文快乐地跟我打招呼:“你好!”“再见!”后来熟悉了路,又常骑单车去。中心所属的教育系与挂靠管理的霍莫顿学院,各有自家的图书馆,又各辟有儿童文学的藏书专区,研究文献十分丰富。中午,我从图书馆出来,就转到隔壁的学院餐厅去吃中饭。餐厅设在一座古老的建筑里,一走进去,恍如置身哈利·波特电影中的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高高的穹顶,从穹顶两边披下来彩色的琉璃窗子,窗下长长的餐桌椅,从餐厅一头直伸到远远的另一头。供餐处取用的算是简餐,但品类丰富,荤素搭配,还有饮料和水果。那里的一道土豆泥配西兰花,十分美味。吃完饭,从温暖的餐厅走出来,穿过剑桥冬天的冷风,再回到图书馆去工作。

研究中心的学者跟我们一样,平时上课、带学生、指导论文,还有繁重的科研工作,个个都很忙碌。中心原有每周一次的研究聚会,但因人事调整,暂时没有定期开展。除了我的联系学者乔·萨特利夫·桑德斯博士,我与其他教师见面的机会,大多是在中心安排的学术演讲和研讨会上。为了交流的深入,我先后与乔以及研究中心的凯伦·科茨教授、布兰卡·格热戈尔奇克博士等相约,专就他们研究领域或研究关注中的某一话题,展开较为深入的交谈。

记得第一次对谈,还是我初到剑桥不久,与乔就非虚构儿童文学展开的讨论。乔原是美国堪萨斯州立大学的教授,2018年起在剑桥大学儿童文学研究中心执教。那时我刚读完他的新著《问题的文学——非虚构文学与批判的儿童》,十分欣赏他平实晓畅的理论文风与敦厚深入的批评思想。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关于非虚构儿童文学的研究都远不如虚构儿童文学兴盛深入,乔的研究因此而更显意义。我便问他,是否有兴趣和我就非虚构儿童文学的话题做一次对谈。他很高兴地答应了。那次对谈十分愉快,谈话的主要内容由我整理出来,后来在《文艺报》发表。

到剑桥后不久,我拜访了剑桥儿童文学研究中心的主任凯伦·科茨教授。凯伦是当下西方儿童文学批评家中最具代表性的学者之一,学术视野开阔,研究兴趣广泛,尤其对创作与批评前沿保持着敏锐关注。邮件联系上后,她热情地约我在她的办公室相谈。办公室小小的,一桌一椅一茶几,配着小小的沙发客椅,背后的书架却是顶天立地。凯伦8月才从美国迁来剑桥,与我一样算是新客。我们坐着神聊,聊到酣处,她会从书架上抽出作品来,指着文本字句分析。复活节假期前一周,我去旁听她的课,与她约定对谈的时间。她同时邀我为儿童文学研究中心的师生做一场报告。不料假期一过,全城因疫情封锁,我们只好把对谈和报告都挪到线上进行。对谈前一天,我如约将拟定的话题发给她,她看后十分兴奋,回信提出在“不同寻常”的话题方面进一步深入探讨的可能。第二天下午,原定一个小时的谈话,持续了近两个钟头。整理出来的两篇对谈稿,后来分别在《文艺报》和《文学报》发表。凯伦关于儿童文学的理论思考开阔而深刻,而她同时也是一位非常感性的批评家。课堂上读她心仪的儿童文学作品片段,她会读得热泪盈眶。我常会想起我们在剑桥道别那天,我陪着她慢慢走回住处,边走边聊。庭院里有一棵硕大的树,她抬头望着树,说:“你看这棵树,为什么这样美?如果只是为了有用,它可以不必这么好看的。”我们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美本身就是一个庄重的目的,一种与善合一的道德。

我与居住伦敦的翻译家汪海岚博士和利兹大学当代华语文学研究中心主任蔚芳淑博士是旧识。两位学者多年来关注中国儿童文学的现状及其对外翻译与接受传播,对中国文学更是满怀热情。她们都精通中文,与致力于推动中国当代文学英语翻译、传播、接受的非盈利机构纸托邦(Paper Republic)有着密切的合作。海岚是考古学博士,她在对谈中提到了自己如何与中国文学、尤其是儿童文学的翻译结缘。她是当下中国儿童文学最重要的英译者之一。芳淑的专业领域并非儿童文学,但长期关注中国文化中的童年问题,博士论文做的是《聊斋志异》中的童心美学研究。在剑桥期间,我与芳淑几次在线交流,聊得十分愉快。就儿童文学与童年的话题,我们约定在合适的时间开展一场在线对谈,同时,她也邀我为研究中心的师生们做一次关于中国儿童文学的演讲。对谈与演讲的内容,也都收在这本对话集里。回国后,我收到芳淑约请,邀我担任利兹大学当代华语文学研究中心主办的电子期刊《华文写作:当代华语文学期刊》(Writing Chinese: 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Sinophone Literature)编委。我也欣然应允。

因为海岚的引荐,我到剑桥不久便结识了伦敦大学学院(UCL)教育研究院孔子学院院长杜可歆(本名Katharine Carruthers)女士。这些年来,汉语学习在英国日益受到重视。UCL教育研究院孔子学院为英国汉语教师师资的培训做了许多工作。多年来,他们组织主办的全英汉语教学年会,影响很大,成效显著。可歆院长想邀请我为次年的第17届年会做中国儿童文学的专题报告。为了安排的妥当,负责学院教师教育协调工作的菲莉帕·瓦利女士先与我电话交谈,一方面告知年会的基本安排与报告需求,另一方面也进一步了解我的学术背景和研究情况,同时代表院长邀我相聚详聊。原来可歆院长日常就在剑桥居住,二月里,我收到她的电邮,邀我到剑桥三一街上小有名气的当地咖啡馆Hot Numbers相聚。那天上午下雨,她开车给堵在路上,急得用中文给我发消息。等到见上面,我为她点的早茶已凉了,但我们聊得很开心。她曾在上海工作多年,对中国很熟悉,我们虽用英语交谈,但她的中文其实说得非常好。我们谈到语言学习的话题。她认为,学一种语言不只是了解其语言知识,领略这种语言的趣味,培养对它的热情,跟语言学知识一样重要。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想邀请我来为大会做中国儿童文学的演讲。我说到文学趣味与语言学习之间的天然联系,她深以为然。分别前,我们约定,六月在伦敦的会议上相聚。

不久后,英国疫情爆发,全国封锁,原定的年会几经商议,最后改为线上进行。当时大部分英国的学校还在坚持教学。由于会议主要面向全英范围内的中小学汉语教师,他们中许多人白天要上课,晚上和周末还得在家照顾孩子。为此,年会的演讲、交流、工作坊等均安排在下午学校教学任务结束之后的一个小时内,分几周陆续进行。我的开幕演讲安排在第一天下午,主办方邀请了芳淑主持演讲。这是另一种演讲和交流的体验,虽然看不到也听不到在线的观众,但留言区不断冒出的留言泡,还是让我感受到别样的热情。那天芳淑的主持十分辛苦,既要为演讲做总结点评,又要梳理、整合留言区的提问,还要负责总体的控时。这一切她做得非常专业。

与郁蓉女士和李见茵女士的对话,都在剑桥科顿小村郁蓉女士家漂亮的花园里。这个家和这座花园,是我在剑桥生活一年最美好的记忆之一。2020年夏天,就在她家院子里,她的先生海宁教授为我们撑开大阳伞。我们坐在阳伞下,面对着她春天时种下的一大圃开得斑斓绚丽的夏花,做了愉快的对谈。我们谈图画书,也谈到中国和世界儿童文学的一些艺术问题与发展趋势。郁蓉女士的图画书插图以融合中国传统剪纸与西方绘画艺术的创意而广为读者所知。我们谈到了传统的优势,也谈到了突破传统的难度和不断创新的可能。对谈结束时,我曾经问她:图画书的插图创作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意味着生命的延续和进步”。常常看到都是她开颜的笑,难得见她这么严肃的样子:“每天的柴米油盐,各种各样的生活杂事,每当我要爆炸的时候,坐到桌子前面,开始画画,我就什么都不去想了。这一刻就全部属于我自己。说到底,虽然我们每天好像很忙,但其实人最终是一个孤独体。你怎么在这‘孤独’当中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去完善,去珍惜,去实现价值,很简单,就是让你自己怎么样去开心就好了。”我想,她说的“简单”的“开心”,其实是一种非常充实的生命体验和境界。

见茵是在疫情期间单枪匹马、无所畏惧地闯来剑桥。我们一见如故。她衣袂飘飘,却挟豪侠之气。在儿童文学的领域,她自称门外,但我们谈的许多问题,她的观察和思考其实十分敏锐和深入。那天,郁蓉长女、从牛津大学休假在家的毛虫为我们烤了漂亮美味的菠萝蛋糕,回想起来,舌间好像还有蛋糕香甜的余味。

比对谈更珍贵和难忘的是温暖的友情。

在剑桥的一年,乔给了我很多帮助。我来剑桥之前,我们并未见过面,只是简单的电邮往来。我去教育系报到的第一天,本该与我接洽的主任秘书正好有事离开,工作人员便打电话给乔。他那天刚巧在院,便从另一幢楼的办公室赶来,一身正装,系着领带,英国绅士那样彬彬有礼。我呢,裹着长大的黑羽绒服,下摆上还沾着雨天溅起的泥点。教育系的楼不大,他带我一层一层地参观认识各处,包括三楼的系办公区、我在二楼的办公室、一楼的图书馆等,又细心交待办公室钥匙等事宜。道别时,他笑眯眯地说,祝你在剑桥访学生活愉快。

不久后,我们在荷兰乌德勒支大学修辞学教授米切尔·伯克(Michael Burke)的讲座上重逢。乔就坐在我旁边。讲座间隙,我们聊阿诺德·洛贝尔的童话,聊狄更斯的小说,聊得十分畅快。2020年新年将至,乔和夫人在家里精心准备了晚餐,邀请我们一家前往。那天晚上,因为儿子突然发烧,我们没能如期赴宴。假期过后,他们准备安排第二次宴请,但因疫情突起,官方取消了一切聚会,随即便进入了全国封锁。封锁期间,他每周定期给我的邮箱里投一封电邮,确认我和家人一切安好。待到疫情稍稍缓解,户外聚会放开,他在7月、9月先后两次邀请我们一家去剑河划船。其实划船的是乔,我们只管坐在船上,由他一边熟练地撑着长篙驾船,一边给我们讲解沿途的景致。卫平也想分担些撑篙的辛劳,尝试之下,才发觉撑篙不仅是个体力活,更有熟能生巧的技术深藏其中。乔喜欢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专把诗里写到的那棵柳树指给我们看,还有“软泥上的青荇”。每次总是划到剑河拐弯处的一棵大柳树下,饮水休息后,再原路返回,整个行程将近三小时。回想起来,令我们既感动,又十分过意不去。回国后,收到乔的来信,信里提到他去剑河划船,每经过那棵柳树,总会想起我们一家。

我抵达剑桥不久,就收到海岚从伦敦发来的问候。我们想当然地以为不久就能见面,但疫情一来,聚会的计划只好搁浅。封锁期间,她发来消息,询问我们是否一切都好。六月的全英汉语教学年会,她也来到了在线会议室,听完我的演讲,默默地留言。会议一结束,她就给我发来祝贺鼓励的温暖短信。因为乔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兴趣,我介绍他与海岚相识。中秋节前夕,乔从伦敦归来,捎回了海岚托他带给我们的一盒精美的月饼。节日当天,儿子带去学校的点心,就是海岚送的月饼。十月中旬,我刚回到国内,她的邮件也紧随而至,既来相询是否一切平安,又发来她刚整理完毕的对谈英文稿。经她整理后的稿子,洁净齐整,我知道,背后是大量时间和精力的付出。回国后,我与海岚、芳淑在《华文写作:当代华语文学期刊》的在线编委会上重聚。会议结束,已是北京时间晚上11点,我们就借着原来的线上会议室,又愉快地聊了一个小时。

在剑桥的时光,难忘居住在科顿小村的郁蓉女士一家。一年里,得到她和家人的很多帮助,令我身在异国他乡,却常感到另一个家的温暖。客居剑桥,不时会收到她关心询问的短信。圣诞节前夜,她给我们送来了德国的圣诞姜饼,还有红缎带扎着的一束晶莹透亮的槲寄生。2020年1月中旬,山东教育出版社刘东杰社长到伦敦,专程赶来剑桥与朋友相会。她和先生海宁教授携全家邀请我们大家在邱吉尔学院的餐厅午餐。午餐后,我们沿着安静的步道边走边聊,恍如回到了家乡。儿子就读的学校就在科顿,有时在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路上,我们匆匆相逢,她也正忙着去接孩子,上学,放学,钢琴课,小提琴课……回到家,她要打扫房子,打理花园,给先生和三个孩子做饭,还要带着孩子们各种玩。我常常想,她的那些精美细致、充满创意的插画,不知是哪样一点一点挤出时间来画的。虽是那样的忙,她的身上却仿佛有种永不疲倦的活力,就是挖野菜、孵豆芽、擀面条这样的琐事,也给她做得充满艺术的灵感和滋味。从她身上,我常感到,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多么珍贵的艺术品。

我在剑桥儿童文学研究中心的在线演讲,正在美国伊利诺伊州立大学访学的南京师范大学谈凤霞教授也拨冗来听。演讲结束后,又有机会与她短暂交流。谈及当代西方儿童文学理论,我感到,作为中国儿童文学研究者,我们关注的话题有许多共鸣。对于如何学习借鉴西方儿童文学理论成果、如何从中吸收中国儿童文学本土理论建构的经验,我们的关切和思考有着十分相近的地方。凤霞教授亲切温柔,学养深厚,也曾在剑桥儿童文学研究中心访学。在西方学术主场,她的在场,令我倍感温暖。

没有人想到,2020年会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全球疫情。来剑桥前,我与纽卡斯尔大学儿童文学研究团队的同行联系,曾约定在英国相见,后来当然没能实现。四月里,德国慕尼黑国际青少年图书馆的欧雅碧女士也写信来,说她正想买机票来看海岚和我,疫情就起来了。我们只好都在邮件里互道珍重。疫情改变了人们的日常工作与生活,短暂的惊惶与忙乱之后,大家很快调整状态,适应新的秩序与安排。剑桥大学的各座图书馆于三月底关闭,五月又重新开放,并为读者做了工作上的重大调整。为了社交疏离,读者暂时不被允许进入馆内,但可在网上预约学校或院系任何一座图书馆的开放借阅图书。工作人员收到预约申请后,从书架上找到相关图书,装在专用的塑料袋里,等待读者前往主图书馆大厅领取。剑桥大学主图书馆阔大幽深,我去借书,曾几次在曲折的廊间迷路,况且还有一百多家院系图书馆,很难想象这样的安排给工作人员增添了多少新的麻烦。正是受惠于这一服务,我的访学研究工作得以继续顺利开展。那时候,每隔几天,我便会戴着口罩出现在主图书馆门口,从那里拾级而上,通过大厅内临时隔间的小窗口,向工作人员取回属于我的借阅袋。回国前最后一次还书,我向大厅的图书馆工作人员郑重道谢。那天骑着单车,缓缓行过两边秋意已浓的田野和树丛,心里充满惆怅,也充满感激。

整理这部对话和演讲集,在剑桥访学一年间的种种,重又生动地浮现在脑海,于是情不自禁地记下了这些与对话有关的思考和背后的故事,也是为那些时光,留下一份文字的纪念。

本书收入的部分对话曾在《文艺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儿童文学选刊》《浙江作家》等报刊发表,感谢这些报刊的编辑朋友。感谢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张晓楠总编。感谢为这本书的编校付出许多心血的责编包萧红女士、韩春艳女士。还要感谢丈夫卫平和儿子对对,在剑桥的每一天都因你们而变得更可爱,更珍贵。

2021年8月30日改定

(本文系2022年4月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出版、赵霞等著《一切无不与童年有关——剑桥儿童文学对话》的后记,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