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杀了女朋友的父亲后，我逃亡了好几年。

文：蓝羽 图：来自网络

这该死的日头！我抬头看看天，抹了把汗，又躬下身子卖力地将砂石料装进铲车。

“老王，歇会吧！”工友艾力扔了瓶水给我。我抬手喝水，露出手腕上的龙形纹身。

艾力盯着我的纹身看了半天，伸手想摸：“老王，看不出你这怂货，还纹了这么攒劲一条龙？”

我吓了一跳，拢了拢袖子遮住纹身，唯唯诺诺地没说话。艾力又骂了一句怂货，也不说话了。

怂货？我低着头苦笑，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真的宁可自己始终是这么个唯唯诺诺的怂货。

可惜，年轻那会，我是最不肯认怂的那个人……

01.

我的记忆，又回到那噩梦般的一幕。

眼前的中年男人轰然倒下，胸口有血喷涌出来，脸上还带着愤怒的表情，却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我的手里，一把染血的匕首也随之落地。

而对面，那个一向笑靥如花的姑娘，此时脸上带着惊恐，愤怒和仇恨，疯了一样冲上来。

我呆愣在原地，等着她也来给我一刀。

可是没有，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而是扑倒在中年男人的身上，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他的伤口。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竟然杀人了！还是我最爱之人的至亲！我该怎么办！思维混乱间，我也蹲下去想要帮忙堵住那伤口。

丹丹却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看仇人。对，我现在的确是她的仇人——杀父仇人。

我抖抖缩缩地站起来，转身就跑。丹丹此刻的眼神，也如同一把刀，比地上那把染血的还要锋利，狠狠戳在我的心上，让我的胸口冷冷地疼。

我完了，我和丹丹，也完了！

02.

我叫李树，老家是湖北的。

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我14岁就在社会上讨生活了，吃了很多苦，也因为年少无知走过歪路，蹲过局子。

从局子出来后，我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好好挣钱，再娶个老实本分的媳妇，踏踏实实过日子。

20岁这年，我打工的厂子里来了个新女工丹丹。丹丹说不上多漂亮，可她斯斯文文，说话细声细气，跟那些讲起荤话比男人还利索的女人不一样。

我几乎一眼就喜欢上了丹丹，但却不敢靠近，她像一朵高山上的雪莲，我却是山脚一棵普通的小草，即使只能远远仰视她，我都觉得幸福。

直到有一天，下晚班的丹丹被附近的几个小混混纠缠，我帮她解了围。当然，我也被小混混们打了一身伤。

我住院了，丹丹每天都来看我，日复一日地相处中，丹丹对我也慢慢有了好感。

这也算因祸得福吧！出院的时候，我和丹丹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了。

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丹丹是个活泼又懂事的姑娘，不像现在的女孩子动不动就要这要那，每次我俩在一起，就算在街边吃碗面，她都笑得像朵花一样。

不上班的时候，我会骑着自行车，载着丹丹在这个城市里飞奔，听她头倚在我背上，说那些遥不可及，又活色生香的未来。

风鼓荡起我的衣摆和她的长发，空气中都是幸福的味道。

可这样的幸福，真的很短。有一回我送丹丹回家，被丹丹的父亲迎头撞上。

我这个蹲过局子的“小流氓”，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里，算是家喻户晓。我一句叔叔都没喊出口，丹丹已经被拖拽着从我身边走开。

这个傻姑娘，自己都被扯得跌跌撞撞，还在回头安慰我，让我先回去，别生气，说她会劝自己爸爸。

我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一整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想着要如何才能让丹丹的父亲接受我。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厂子，想要问问丹丹，她昨天跟家里谈得怎么样。

然而，丹丹根本没来上班！

第三天，第四天……丹丹一直没来上班。我忍不住跑去找车间主任打听，主任却告诉我一个让我心急如焚的消息：丹丹辞工了，她爸来替她辞的。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满脑子都是丹丹，她的笑，她的泪，她的长发划过我鼻尖时的茉莉花香……

父母看出我的魂不守舍，担心地问我是不是在厂子里又惹事了。

看着父母关切的眼神，我忍不住了，说起我和丹丹的一切。

父母是知道丹丹的存在的，他们也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姑娘。得知丹丹父亲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母亲决定亲自上门求亲。

母亲说，人家知道咱家的情况，有顾虑也正常。咱想娶人家姑娘，就要让人家看到诚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母亲的支持让我重新有了信心。第二天刚好是周末，我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就和母亲一起登门了。

然而，这次登门，不过是自取其辱。丹丹父亲甚至没有让我们进门，种种不堪的辱骂让我和母亲抬不起头来。他不仅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更是说我母亲“上梁不正下梁歪”。

灰溜溜被赶出来之后，母亲也死心了。劝我忘记丹丹，找个不嫌弃我的姑娘，安心过日子。

然而，我的心里，又怎么能放得下另一个姑娘？

不忍心父母跟我一起受辱，我又独自几次找到丹丹的父亲，好话说尽，再三保证会让丹丹过上好日子。

可他的态度始终坚决，我越是低声下气，他越是颐指气使。

一次次受辱，加上见不到丹丹的焦虑，我心里的戾气如同野草般疯长，像个恶魔蛊惑着我。

我对丹丹父亲的感情，从畏惧变成憎恨。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一次次受辱，我也不用忍受相思的折磨！

最后一次去见丹丹父亲时，我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带了一把匕首。依旧是低声下气的哀求，依旧是对方不留情面的唾骂。

不同的是，怒火在我的胸腔升腾，理智被对方一张一合的唇瓣啃噬殆尽，我只觉得一股血冲上脑门，手中的刀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刺入对方的胸膛。然后在丹丹带着仇恨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03.

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失魂落魄地坐在家里了。

我衣服上喷溅的血迹，让父母慌了手脚。他们一叠声地问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打架了，伤人了。

我知道瞒不过，哆嗦着嘴唇对父母说了一切。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父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半天，父亲气得举起巴掌，终究又哆嗦着放下。母亲已经慌了手脚，只知道哭。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可为时已晚。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母亲低低的，绝望地啜泣。

良久，父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行，你得逃！等到警察来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逃！”母亲也从地上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替我收拾行李。

那时候的火车，还没有现在查得这么严，我几乎是在父母的推搡下，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是的，我逃了。我知道自己该死，可我不忍心死，不忍心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那时候甚至隐隐地奢望着，丹丹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列车一路向西，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窗外的世界从翠绿到灰黄，每次列车到站停靠，我都提心吊胆。

在我的担惊受怕中，火车到达了终点站，乌市，我被人流裹挟着，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那时候的乌市，治安还没有现在这么好，车站上像我这样茫然无措的人，还有很多。

心里有鬼的我，就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不被注意。就这么随着人群找了个破旧的小旅馆，暂时安顿下来。

当我和七八个人一起挤在小旅馆的大通铺上，在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我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可以梳理整件事情。

临走的时候，我和父母约定，如果丹丹父亲只是受伤，他们会和我联系，到时候我们倾家荡产争取和解。可是这么多天过去，父母毫无消息，丹丹父亲只怕凶多吉少。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丹丹那双带着仇恨的眼睛。我的冲动，弄砸了一切！

可日子，总得过下去。我那时依旧奢望着，能够见到父母，见到丹丹，不求原谅，至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那时候不想死，真不想死。就算明知道，我这一逃，父母就等于白生了我这个儿子，可我仍然想活着。至少，让他们有个念想。

就这么苟活下来了，那时候的疆省，信息闭塞，百废待兴。我很轻易就在一个工地找到了落脚地。

我沉默，老实，肯吃苦，几乎不和同事交流，每天就是闷头干活。倒是意外得了老板的赏识。

这个工地上的活干完了，我又跟着老板跑另一个工地，一干就是几年。

几年的风吹日晒，我黑了瘦了，脸上也蓄起了当地人热衷的大胡子。有时候，对着镜子，我都认不出自己的脸。

有时候，我会觉得恍惚，觉得自己一直过着这样老实巴交出大力的日子，那些喷溅的血液和冰冷的匕首，只是我的一个噩梦。

我甚至计划着，偷偷回家一趟，看看父母，也……看看丹丹。

但没等我成行，一纸通缉令打破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天吃早饭时，几个工友争抢着一张报纸，嘻嘻哈哈的。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却被报纸上无比熟悉的照片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我的照片，照片上方通缉令三个大字，更是让我心惊肉跳！

即使我如今的面貌，已经与通缉令上的照片有很大不同，我还是决定离开乌市，躲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我又踏上了列车，这次的目的地，是沙漠腹地的吐鲁番。

04.

吐鲁番的信息更加闭塞，我在这里安顿下来。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在提心吊胆与愧疚不安的双重折磨下，孤独终老。或许，哪天我受够了这折磨，便会自首归案。

我没想到，在吐鲁番，自己还会遇到第二段感情。

芳芳是个东北姑娘，强壮，泼辣，能干。跟一群大男人一起干活，不吃亏，也不躲懒。

我不知道她看上我什么，反正对我，芳芳总是不一样的。磨破了的衣服，她会拿过去帮我缝缝补补，休息的时候，她在自己的工棚里开小灶，也总会分给我一份。

我不想白占人家便宜，休息的时候去市里，也会带些水果零食给芳芳当作回报。

时间久了，工友们就有些流言蜚语，说芳芳看上我了。

芳芳泼辣，被说得多了，索性大方承认，当着一群人的面问我，要不要娶她。

对芳芳，我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可我又不忍心，当着这么多人拒绝一个姑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娶她。

我和芳芳的婚礼很简单。婚后，芳芳依然和我一起在工地上干活，只是我俩住进了一个工棚里。

结婚一年，芳芳怀孕了。浑浑噩噩的日子，似乎透进了一道光。我让芳芳辞了工，又在离工地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小房子，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窝。

儿子的出生，让我的人生有了方向：好好把儿子养大，让他做个好人。

我给儿子起名王泽——他是命运给我的恩泽，让我暗淡无光的生命，重新充满希冀。

儿子很争气，打小成绩就好。有了儿子，日子有了奔头，我干活也越发卖力。只是，午夜梦回时，那个恐怖的夜晚，那把冰冷的匕首，那些喷溅到我脸上的滚热的鲜血，还有丹丹充满仇恨的眼睛，总让我瑟瑟发抖。

儿子一天天长大，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小伙子了。看电视的时候，遇到那些作恶的罪犯，儿子总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这让我欣慰之余，又觉得愧疚。如果儿子有一天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杀人犯，他该多难受？

有一回，儿子不小心弄坏了家里的电动车，他很难受，说要负责。从那以后，儿子每天下了课，就跑去周围捡垃圾，帮当地的牧民放羊，总之，能挣到钱的事情，他都干。

我不忍心儿子那么辛苦，可儿子说，犯了错就要承担责任，不然还算个男子汉吗？

儿子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知道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我却一直在逃避自己的罪责！

“等儿子成年，我就回去自首！”我这样对自己说。

可人啊，总是贪心的。儿子18岁那年，考上了大学，我又想看到他大学毕业。

自首的事，就这么拖延下来。

05.

转眼，我在疆省已经呆了20多年。

我不年轻了，可为了给儿子攒点钱，我依旧在工地上干活。

我知道，这些年，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刑侦手段越来越先进。每当从新闻里看到那些多年悬案告破，我都提心吊胆。可我老了，跑不动了。

我越发得沉默老实，工地上的年轻人，人前背后都笑我怂，不爱和我一起干活。

只有艾力，会帮我搭把手，和我调侃几句。

自打那天休息，我不小心露出了自己手臂上的纹身，艾力就越发喜欢跟我搭伙干活了，明里暗里打听那条纹身的来历。

那条龙是我年轻时混社会纹的，当时觉得威风，现在却觉得扎眼。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容貌变化巨大，可那条龙却变不了。

我有一种预感，这样自由的日子，不多了。与其等着警方找上门，不如去自首。

我终于对妻子坦白了自己的过去，也交代了这些年的积蓄。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后，他们母子能过得好一点。

妻子被吓到了，然后崩溃大哭，求我不要抛下她。

这么多年同床共枕，我又怎么会对她没有感情？妻子的哀求，让我又陷入了犹豫。

可命运不允许我继续犹豫下去了。那天我正汗流浃背地将一车水泥运到施工点，突然有人在背后喊“李树！”

即使已经20多年没人喊过我这个名字了，我还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看到身后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我反而有一种大石落地的轻松感。

制服青年旁边，艾力比比划划地说着我胳膊上那条龙，跟通缉令上的描述一模一样。

06.

我不怪艾力。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我早就累了，我只想再见见儿子。

可得知一切的儿子，却不愿意见我。

时隔20多年后，我终究站上了审判席。对于自己的罪行，我供认不讳。

法庭宣判了我的死刑，我无话可说，这是我罪有应得。只是……我侧头看着旁听席上，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她早已哭倒在姐姐怀里，老泪纵横。妻子和她们坐在一起，泪流满面。儿子，终究没有来。

远一点的位置上，丹丹依靠在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怀里，同样泪流满面。那是，大仇得报的解脱吧！

这一刻，我的内心只有深深的愧疚与后悔。我的一时冲动，毁了两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