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人神恋

早年间， 山东湖陵江家庄有一人叫江远，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屡试不第。 原来当时考场舞弊之风甚盛，那些所谓的功名都是主考根据贿赂多少而定的。待江远明白了其中奥妙一下子便把功名利禄看得淡了，遂锁了书箱，辞别二老，出门游山玩水。

一日，来到一座山下眼观清境，忽发奇想，世界原本美好，只因有了人才变得喧闹不安了。于是吟诗道： “荒山孤峰闭楼台，岚烟清风化不开。天簌丹青方为妙，人生最应深处来。”

话犹未落，忽有人赞道，“好诗！”循声望去，见有几位女子立身崖下。

其中一女，头戴朝天飞凤冠，身穿珍珠石榴裙； 肌凝瑞雪面衬霞光正向他投来艳羡的目光。江远蓦然一喜，欲上前搭语，不想那女于淡然一笑和女伴转身走入石洞。

江远身为情牵，不觉随后跟入，放眼四顾却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踪影，正疑惑间，忽听一阵隆隆山响。回头看去刚才所进石洞已被一巨门严严关闭，不禁骇异。暗道，“苦也！”欲寻原路，但见四面高峰插云。俱是悬崖陡壁。别说人，就是轻猿捷鹿恐难以出去。

江远被堵在里边，转眼过了十日。虽然四处奔波，却并没找到一条通道可脱困境。 这才感到自己尽管厌恶世俗却并没脱尽尘缘。不觉凄然泪下。 正哭之间，耳边忽闻痰咳之声。乍听，江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睁眼看去，面前果真站有一人。

这是位老者，须眉皆白，相貌和善。 见江远看他，问道：“你这后生为何啼哭？能把心事告诉我吗？”

于是，江远就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老人笑道：“这么说，你倒是个情种，竟为一笑误入岐途……

通过老人的话，江远才知道，这地方叫翡翠洞，方圆八百多里，而洞主就是他刚才所见的那位女子。她是玉皇大帝的干女儿，名叫美玉公主。

江远闻听骇然。

老人道：“你和美玉公主倒是有段俗缘。不过人神相隔，想成功却是要有些麻烦。”

江远道： “老人家，我既为情牵，至死不渝。”

老人说： “很好！我就是要在这陡壁上开出一条人神相通的路来。”说着，就举起手中的开山钺在石壁上刨起来。

江远看着老人干活的样子，忽有启发。决心要锲而不舍找到美玉公主，向她陈述自己的爱慕。离开老人后，就在这八百里翡翠洞苦苦寻找起来。

这天他来到一条大河旁边，忽然发现一块巨石上刻着“公主石盆”几字，认定这里是美玉公主常来洗澡的地方，便决定在这里等待她的到来。

多日来，江远寻人心切，一直没能很好休息。屁股一沾地，不觉便呼呼大睡起来。约摸半夜时分，一阵哗哗的水响把他惊醒，睁眼见月光下果然有一位女子正在水中洗澡。料定是美玉公主。便跑过去将人家脱放在石桥上的衣服抱在怀里，吟诗道 “嫩蕊娇香月下开，翡翠洞外蝶蜂来，何时能做扁舟侣， 驶向桥下醉一回！”

洗澡的正是美玉公主。听到声音，羞将身子隐入水中，喝问道：“什么人，为何深夜至此？”

江远跪地磕头道：“在下江远，那日洞前得睹芳姿跟进仙境，想求和您永结百年之好。”

美玉公主见说心下一喜，暗道：此人为了我竟不避生死来到这里，真是个有情义的男人。对江远道：“真是个冤家！你先把衣服送过来。”

江远见她语言温和，知道有些希望，便把衣服送过然后转过脸去。

美玉公主穿好衣服走过来道：“你这公子也太胆大。岂不知人神有别，万一泄露出去，你我都脱不了干系。且随我回到寝宫再作道理。”

江远心下高兴，嘴上却不说话，只管随美玉公主走去。不多一会进了美玉公主的寝宫。但见水晶铺地，壁嵌珍珠，果然是神仙洞府。

美玉公主道：“江远你虽有美意，但人和神之间毕竟有很大差距。这里有天书三卷，你可拿去细细研读。等完全悟透了，我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的。”

从此江远便住在这里，除了陪公主下棋弹琴，闲聊说笑外，抽空便去读那天书。不想读了许久却一点也不得门径。就对美玉公主道： “我乃肉眼凡胎，还是请您把这项功课免了吧！”

美玉公主为难道：“不读懂天书，我们成夫妻必招劫难。”

江远无法，只好将书拿回再读，可仍是糊涂难解，只愁得唉声叹气。忽然想起开山的老人，便抽空钻出寝宫。

那位老人见他来到，放下开山钺道。“年轻人，公主待你还好吗？”

江远道，“公主待我有情有义，只是难以读懂天书，特来向您请教。”老人笑道美玉公主太不晓事，明明是凡人却硬要你去读天书，岂不是赶鸭子上架？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法子。但不知你有没有勇气？”

江远道：“只要能让我和公主结成夫妻搭上这条命我也愿意。”

老人道：“美玉公主乃千年修炼的上仙。她的口中有七颗内丹，每隔七日她就会出去凉丹一次。到时你将内丹盗出，她就变成一般的女人。再求婚她就会答应你了。”接着老人又详细教给他盗丹之法。江远大喜。

一日美玉公主对江远道：“我今天要出去，你好好在家研读天书。”说完起身离宫而去。

江远知道她是出去凉丹，便暗中跟她来到一棵万年古柏下。美玉公主四顾无人，就躺在树下的石床上运气发功，不久脸上就升起七朵金花。

江远按照老人的话，将嘴凑近它们全部吸入自己的口中。霎时，美玉公主身上的祥云敛去，忽地坐起。见是江远，嗔怒道：“野郎君这样性急！快把金丹还我，我答应你就是。”

江远大喜过望，把嘴一张金丹送还。

美玉公主道：“冤家，害苦我了。”说着将樱口对着江远的嘴又吐还两丹道：“这两颗就算为妻的见面之礼吧！”

江远吸进两颗金丹，顿觉神清气爽。二人在石床上做成了夫妻。

从这日，小两口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一晃过去许多时光。

一天美玉公主外出，临行对江远道：“我这寝宫有三扇宝窗。你要闷倦可打开东西二窗看些景致，只是南窗千万不要打开。”说完出门去了。

美玉公主走后，江远甚感无聊。想起公主的话，遂起身打开西窗。祥云缭绕中竟现出一座雄伟的宫殿来，金光灿烂的牌匾上写着“灵霄宝殿”四字。心下惊喜，失声道：“原来是玉皇住的地方。”接着打开东窗，潮声起处眼前又现出水晶宫的模样。

江远喜极，连声称妙，竟将南窗也顺手打开。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的家乡湖陵。湖山依旧，似如昨日。只是人们的衣着有些改变，湖边的柳树一绿一黄。

江远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象，不禁勾起思乡之情，忍不住掉下泪来，直到美玉公主推门而入还犹自落泪不止。

美玉公主见南窗已经打开，心下了然。长叹一声道：“我郎俗缘未了，我也只好随你去受一番磨难，明天我们就回湖陵老家吧！”

听了美玉公主的话，江远转悲为喜。

次日，夫妻俩辞别众仙，上路向湖陵进发。此路行程非止一日，这天来到湖陵地界。江远对美玉公主道：“我们跋山涉水，吃尽千辛万苦，总算要到家了。父母见到你这么漂亮的媳妇，不定会喜成什么样子呢？”

美玉公主道：“你离乡日久，有些事情会有很大变化的。”

江远不以为然，笑道：“贤妻之言差矣！其实我离家满打满算不过数日，哪里会有多大变化！”

美玉公主见他仍不明白，便不再解释，只催他快点赶路。

来到江家庄，江远不禁征了。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见村口不知何时修起的凉亭下有几位老人在下棋，就走上前道：“请问老人家，这里可是江家庄吗？”

一老人答道：“对！公子来探亲呀？”

江远道：“不是探亲，我们是回家的。”

老人们相顾愕然，上下打量起这夫妻两个。

见他们如此，江远大惑不解，又道：“我就是大槐树下江家的公子，几个月前外出游玩今日方才回来，也不知我父母可好吧！”

一老人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道：“对！小时曾听爷爷讲过，大槐树下原有一户姓江的人家。那家公子因赶考不中赌气外出，从此再没回来，他的父母整日在村口等候，可直到过世也没把儿子盼来。于是乡亲们在他们死后，就在村口修起这座望子亭。算来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听了老人讲古，江远想起当时在南窗里看到的情景，这才悟出“洞中才数日，人间已百年”的道理。不禁泪如雨下，对望子亭双膝跪倒，失声痛哭起来。

出了这样的奇事，江家庄的乡亲又惊又喜，便帮他们在大槐树下建起一座宅院。从此，江远夫妻便在这里定居下来。

两年后美玉公主生一男孩，取名凡生，全村纷纷前来贺喜。可是美玉公主明白，这样美好的时光，只怕不会长久了。果然时隔不久，一场大祸便降临了。

这天，美玉公主正给凡生喂奶，忽见天空乌云密布，天鼓频催，云团中现出两个聚灵天神，对她大喝道：“美玉公主还不快点受缚，随我们上界伏法！”

原来美玉公主违犯天条，私自打开石门下凡的事，早被耳报神告知天庭。玉皇大怒。当即派托塔李天王下界擒拿。因见她已有身孕、怕将凡种带进天界，这才暂缀几日。

美玉公主知道这个规矩，所以在生下孩子后便料定会有这天。于是把孩子往江远怀里一推，然后纵身向空中飞去。这真是：好花遭雨红俱褪，芳草经霜绿尽凋。

自从美玉公主离去，江远整日茶饭无心。若不是为了孩子，他简直不愿再活下去。

后来，关玉公主的两个姊妹来此，告诉他美玉已被玉皇大帝困在冻海困仙牢受苦。他便把凡生交给她们照管，毅然寻找美玉公主，一路之上逢州过县，涉水登山，送走炎热酷暑，迎来大雪飘飞。

这一天，他又爬上一座高山，放目看去山势连绵无尽，思想自离家以后已两次飞雪，二度飘红，历尽干难万险，九死一生，冻海仍追遥无望，不禁洒泪吟《鹊桥仙》一首道：“来时秋暮，今又秋暮，不知秋暮几时休。断肠人行断肠路。天牢石冷苦难渡。早也登路，晚也登路，路何日尽无数。入生苦短有数。凄凄夕阳几度。”

天渐海黑下来，四面传来野兽的吼叫和着山中的回音此起彼伏，令人毛骨竦然。江远心中害怕，正想寻个地方躲避一夜，不料随着一阵怪风冲过一头野牛，冷不防一头把他顶下悬崖。可怜江远飘乎乎似失足于万丈高楼，昏沉沉翻船于扬子江心。眼看生命难保，却被一只巨鹰在半空接住，慢慢落在地上。

江远死里逃生，知道有神灵相助，无意中却省了好些路程。抬眼看时，一片茫茫的大海已出现在面前。蓦然一喜，忙将二位仙子临行时送他的一葫仙丹往地上一倒，果见里边的仙丹只还剩下三粒。

耳边顿时又响起当时赠丹时二位仙子的话语：“记住，这丹共是三千零三颗，你每天吃一粒。等把三千颗吃完，你的难就满了。”

“最后三粒是留给美玉公主的……”

“这么说，我就要见到美玉公主了！”江远惊喜地将三粒仙丹握在掌心，对着大海喊道：“公主，我寻你来了！”

随着喊声，海面上驶过来一条小船，上边一白胡子老人道：“你是哪里人，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江远道：“老人家，我是湖陵人氏，千里迢迢来到东海，是要到困仙牢救我妻子的。”

老人道：“你这后生真了不起呀！要知道这冻海并非是人间的东海。这是上天专门关押神犯的地方，所以也叫做孽海。你们凡人不论从哪里来都要走几万里的路程，更何况这些路上到处险象环生。老汉在这里当滩神也有数百年了，还从没见有一人能来到这里。凭这，我搭上老命也要成全你们。上船吧，我把你渡过去。”

江远第一次乘船下海，只一会儿便觉头昏眼花、五脏六腑移位，哇哇大吐起来，到岸后他也就爬不起来了。老人把他扶在确石上坐下道。“过了面前这架山就是仙牢，开门的钥匙就放在门旁的青石下边。”老人将话说完，跳上小船离去。

江远歇息一会觉得肚子空的难受，但他不舍得去吃剩下的仙丹，便抓一些海草塞进口中，虽然味道又苦又涩，但吃过几口心里倒也觉踏实了许多，于是就起身往山上爬去。

这架山是困仙牢的最后一道屏障，山势非常陡峭。到处是狼牙巨石，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江远紧紧抓住山顶上垂下来的藤蔓荆条，爬上山顶。

找到困海牢，从青石下摸出钥匙将门打开，终于在一间石牢里找到了美玉公主。只见她头发散乱，满身血污，被绳子斜吊在一棵柱子上，心窝还穿着一根透心铁钉，正滴滴嗒嗒地流着鲜血。见美玉公主被折磨成这样，江远如箭穿心，扑向前把她抱住道：“公主，我救你来了！”

美玉公主睁开眼，见是江远悲喜交集道：“难为你怎么找到这里，咱夫妻已经见面，你就快点逃吧！这可不是凡人来的地方。”

江远为她擦着脸上的血迹道：“我既到这里，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说着上前揭了神符又咬牙拔下铁钉，把美玉公主放了下来。并让她把三颗仙丹服下。

果然奇妙无比，美玉公主吃下仙丹不久，元气便得到了恢复。可江远此时已精疲力竭。于是美玉公主将他背出天牢，来到海边后道：“这里是八千里孽海，我们必须赶快过去。不然被天兵天将发现，咱夫妻就永无出头之日了。”说着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片，迎风一展变成包袱皮儿大小铺在地上，扶江远站上去，然后念动咒语，那布片腾空而起，转眼飞过了大海。

正欲寻找回家的道路，却见空中狂风骤起，惊雷大作，团团乌云快如惊牛烈马向他们飞速压来。

来得切近，云团中一金甲神人叫道：“大胆罪仙，竟致越狱潜逃，我要照天律将你们五雷击顶！”说罢手一抬，雷部正神升在空中就要下令行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如电闪星飞涌出一盘祥云，一神人高声断喝道：“手下留人！”

江远抬头看去，云上立着的正是翡翠洞遇到的老人，忙大叫道：“老人家，快来救我夫妻！”

美玉公主对江远道：“他就是专管男女婚姻的月老。”

话犹未落，月老已来到众神面前，展开一道黄缕道：“玉皇有旨，念江远不避艰险千里寻妻，出生入死义不返顾。前与美玉公主人神相合之案，实触犯条律，但情与理通。朕有好生之德法外施恩，待江远美玉之罪待俗缘了结再同登仙界。”

喜从天降，死处逢生。

夫妻二人跪地遥拜道：“多谢月老从中成全我们夫妻。”

月老哈哈大笑道：“真正成全你们的倒应是你们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实际上任何事情都有通路，只是看自己愿不愿走就是。”月老大笑而去。

后人有诗道，“义胆比天大，痴情海样深，已入天罗网，却又跳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