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柔化（小小说）

夜色如锅，有一种滚烫的黑。他像一块煎不熟的饼，在床的那头翻来覆去。山妹在床的另一头，很静，平躺着，闭着眼，听窗外的风雨声，听他的翻转声，听自己的心跳声。反正，不动，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音，这样才像睡着了。对，睡不着也要装睡。这个瘪犊子，老喜欢吼，一点不如他意，就放炮一样吼。她累了，不理了，随他雷声轰隆，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不就是你做生意要钱吗？哪一次没给你！你倒真以为我是取款机，随叫随有。我自己那么起早探黑挣钱，你用得一点也不心疼，可是我心疼！你拿我的钱去请人吃饭，一吃一千元。一个月也挣不到一元钱，全是赔本的买卖。山妹越想越生气。好吧，从此，不理你，不管你，各顾各的。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像是要换一种活法，于是忍不住也换一种睡姿，从左侧睡翻到右侧睡。
　　 山妹的老公叫铁山，她嫁给他以后，大家才叫她山妹子。她可不是山里人，生长在大城市，见识广，胆子大，读完财会专业后，就自己创业，为老公家还完了所有债，生一个丫头后，就再也不想生孩子了。现在第二胎政策下来，他们家的老人又想要个儿子了，可山妹子不想生，戴着节育环，我不去医院拿下来，谁也没招。我可不想自己变成水桶腰，养一身的病，瞧铁山的德性，也不知心疼女人，以后孩子大了，谁来照顾我啊。山妹想着想着，睁开眼睛，望着一屋子的黑，找不到一个方向。
　　 铁山在床的那头咕噜一句，像是梦话，又不像是梦话，像是半梦半醒时浅意识里说出的一句话。山妹子听不清，也不想听清。隔一会儿，铁山又翻了一个身。他想，这个娘们儿，比俺还倔。两个月冷战了，好像真要离婚的样子了。想想，自己也真没有给她一个安全感。老是想挣钱，可老是挣不到钱。唉，把自己的火还撒在她的头上。这老爸老妈就知道要孙子，也不想想现在的生活有多大压力，也要唠叨山妹子……唉，怎么了？我倒想她的好来了，情之将死心也善吗？铁山这块饼，不是煎不熟，而是快糊了。外面硬得糊了锅巴，里面早软熟透了。
　　 一晚上，就这样迷迷糊糊到天亮。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实在闲得慌，就各玩各的手机，看了微信看Ｑ群，看完Ｑ群再看各种各样的视频。反正白天时间好过，工作忙，晚上就玩累了，闭眼就睡。
　　 一天早下班，她提前下车，走到他的公司，看看他一天到晚到底在忙些啥。她走进去，他在机器旁忙活，看到她也没反应。山妹子看到屋里摆着材料和工具，他的广告公司好像业务不是很多，有一个也要做几天。她搜寻着这里的正常和不正常。跑到二楼他的卧室看了一眼，床上乱乱的，被子未叠。这里是铁山加班不回家时睡的地方。哼，有时山妹子也想，还玩分居啊。好像，这可不是距离产生美，而是距离产生更远的距离。她也不吭声，随铁山喜欢。她检查完楼上，走到楼下，在一张桌子上，她看到一堆药盒子。她拿起来看了看说明书，全是治胃病的，五种药。这死人，还挺硬啊，回家也不表现生病的样子。此时，她心里骂完一句，有种针刺的感觉，或者说蚂蚁咬了一下的感觉。她在另一个抽屉里又看到一份离婚协议书，呵，原来早想离了啊。上面写着：我累了，想一个人过，啥也不想，只要在外面租一间房子，但我的父母要和你住在一起。山妹子可真气了。想得真美啊。离了还要绑着我！我上辈子欠你的啊。不是夫妻，谁还管你这管你那啊。她没有说一句话，悄悄签了字，一个人又悄悄走出公司大门，慢慢地走回那个冰库一样冷的家。
　　 晚上，铁山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从那头把自己甩到山妹一头睡。黑色中，他一把抱着山妹子。山妹子没动，不想动，也没力气动。山妹子想，这样你应高兴啊，我同意你的一切想法，只要你开心就好。此时，山妹子感到自己像石头一样沉下江底了，再也无力浮出水面。她感到他要吃最后的晚餐一样，有愧疚？有开心？有不舍？反正都要离了，随他吧。山妹子还是一动没动。铁山突然发疯一样吻山妹子的唇，山妹子本能地闭紧嘴，三次吻来，三次等他“盖完章”又使劲擦完嘴唇。那熟悉的说不清的味儿，那牛一样的倔脾气，在黑夜中斗着。
　　 “我再也不吼你了。”他说得很轻，她却听得很明，她本能想要推开他的手松停了一下。他像一个钓鱼者，一根细线，一点诱饵，便轻轻地从深海里将她钓上来了。
　　 浮浮沉沉间，夜不再像一口滚烫的锅，而是一片汪洋大海，两条奄奄一息的鱼相濡以沫，居然都活了。涟漪漾开，像一个个永远也画不完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