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 抉择（人生·微小说）

我对娘说：“咱走吧！”
　　 娘看看我没吱声，而是转过身去，对着她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土屋，瞅了半天，最后抹下眼，才慢腾腾地上了我的轿车。
　　 “去村南的地里一趟！”娘坐定后说。
　　 “还嫌闹得不够吗？去那里！”我心里咯噔了下，有点不耐烦，“咱家的那块地还有啥看头？”
　　 “你小子懂个屁啊！离家才几年就忘了本啦！地可是咱的衣食父母呀！”娘开始奚落我。
　　 我皱了皱眉头，没再跟娘争辩，就开车径直向着村南的方向驶去……
　　 唉！该怎么说呢！
　　 就在一月前，村南的那片包括着我家在内的共计二百亩的耕地，被县里招商引资引来的一个工程项目给租赁走了。没想到以娘为首的村里一伙人，日夜守候在地里，誓死不同意往外租赁。娘说地就是她的命根子，没了地就等于要了她的命啊！结果娘跟上面下来的人发生了争执，娘的脸上给擦破了一块……就在此时，我来家探亲，刚巧赶上了这一幕，不由地无名火起，义愤填膺，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最后上面的人只好拎着礼，特意地登门给娘赔礼道歉，恳请原谅，这件事情才算平息下去，土地租赁的事才得以不了了之。
　　 我心里痛啊！知道娘养我大不容易。我五岁时就没了爹，娘怕我受委屈就一直没再嫁人，而是把心思全都花在了我这根家里的独苗身上，一把屎一把尿地将我拉扯成人，又供我念完大学。好在毕业后逢上个好机遇，我很快在城里立住脚，创办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几年下来事业一路攀升，固定资产已发展到上千万元，年纳税额几百万，着实受到了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的厚爱和器重……
　　 “到啦！停车吧！”娘一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停顿好车，搀扶着娘下来。娘用手拢了下头上凌乱的白发，颤栗着身子，来到地里——这块她耕种了大半辈子的黄土地里。
　　 娘显得很激动，这里瞅瞅，那里望望，一边走一边絮叨着：“唉！要不是叫龟孙赁地的事给耽搁，这地里的苗子早长得老高了。”最后来到两座凸起的坟丘旁边，双手合在胸前，“噗通”一下跪在一座坟前，连磕了几个头后，泪眼涔涔地道：“爹啊！娘啊！恕儿媳不孝，以后俺就不能按时把节地来祭奠您二老啦！俺要跟您们中用的孙子一块去城里享福去啦！望二老理解！”
　　 娘又跪在另一个坟丘前，磕了俩头道：“老头子，以后俺也不能天天来看护你啦！多保重吧！你的儿子有出息啦！来接俺去城里享福啦！要是有你在该多好！咱们一块去。唉！都怪你没这口福气啊！”
　　 娘站起身，抹了下眼，对我道：“你也跪下，都好几年没来过家啦！也给你爷爷、奶奶、爹爹问声好吧！”娘叹了口气，语调变得低沉下来，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爷爷、奶奶，还有爹爹都在这块地里守了几十年了，都守出感情来了。现在要租赁出去这块地，赶他们三个走，别说娘不同意，就是躺在土里的他们三个，也都不会应口的，这是大逆不道啊！”
　　 我心里陡然一颤，无语哽咽，只是趴在坟前，一个劲不停地磕头……
　　 娘唤我起来，我看见娘挂满泪珠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根儿如今在城里当上了大老板，非得要接俺去城里住，说得俺都没法拒绝了。看孩子也蛮诚意的，这孝心俺领了，俺就依了他。说实话，离开这里，俺心里还真怪难受的！”
　　 我长吁了口气，我这才看清了娘的一张饱经岁月风霜的老脸，娘老了。
　　 我对娘说：“城里要比这乡下好多着哩！”
　　 我搀扶着娘上了轿车，刚坐下身子，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按下了免提：“喂！哪位？”
　　 “是刘总吧！娘接城里去了吗？我是政府招商办……”我眉头一皱，忙关了免提，小声道：“嗯！知道啦！我娘也挺不容易的！”
　　 我索性关掉了手机，心里却感到有种隐隐的疼痛。我忽然地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抉择两难的境地。
　　 娘哪里知道啊！我接她进城，孝敬她老人家，只是一个方面，尤为重要的一点，是我不想让她再卷入这场赁地的风波。因为租赁土地的事情压根儿就没结束，早已有人跟地方政府相关部门达成意向签订了合同书，那个签订合同书的人，其实就是娘的儿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