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如花

冬去春来，院子里的那颗小桃树上开满了洁白的花。
　　 儿子和女儿围着桃树欢呼跳跃，父亲望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和面如桃花的女儿笑着说：“女儿是花，儿子是果。女儿就像这树上的桃花，当时看着心里高兴，供她吃穿，长大了嫁出去就像桃花落了，变成泼出去的水，指不上。儿子就像桃花落后结成的桃子，实用，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女儿和儿子同时停下来看了看父亲，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就不去理会，兄妹继续在树下玩耍。
　　 那一年，儿子十岁，女儿八岁。儿子上了小学三年级，女儿每天背着竹筐去割猪草。女儿把竹筐一扔，看着父亲说：“我要去上学，放了学和哥哥一起割猪草！”
　　 父亲把脸一沉：“一个女孩子家去上学有什么用？念不好白浪费时间，念好了将来带到婆家去，自己的爹娘沾不上光。”
　　 “我不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要去上学。要是依了我，放学后我就去割猪草，不依我我就在家睡觉，打死我我也不起来！”女儿第一次和父亲耍赖。
　　 父亲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今天我把话说给你，你去上学没关系，别不知足，上完小学就回家老老实实地给我学着做家务。”
　　 女儿笑了，她只听到了父亲前面的话，后面的那句没往心里去。
　　 五年过去了，院子里的小桃树长大了，桃花再次开放的时候，儿子准备考高中，女儿为了初中入学通知书加油。
　　 星期天父亲站在桃树下，郑重其事地向女儿宣布：“为了让你哥一心一地读书考高中上大学，今后割猪草的活你要一个人去干。现在你也长大了，地里的活也该去学学。当初我说过，初中即使你能考上也不许去念，今后就不要去上学了！”
　　 “我可以不去念初中，但我必须参加考试，看看自己的水平。”女儿的口气和父亲一样坚决。
　　 “唉！”父亲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执拗的女儿！”
　　 儿子顺利地上了高中，父亲不允许女儿再背起书包。
　　 女儿有办法，恳求她的小学老师来做父亲的工作，一次不行两次……
　　 “她这么点的孩子在家里能帮上您多大的忙？上学是一辈子的事，一个人没文化就犹如睁眼瞎。困难是暂时的，好歹让孩子上完初中，那时孩子也能帮您干点活了，初中毕业也不算文盲了。”老师的话响在父亲耳边，父亲又让步了。
　　 儿子没考上大学，女儿的高中入学通知书迟迟等不来。一家人月光下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乘凉。父亲对女儿说：“家是儿子的江山，女儿的吃穿。你爹我知道儿子对家庭来说更重要，但对念书这这件事上还算公正。虽然一直说不让你上学，也让你读完了初中，参加了高中考试，你如果能考上高中我砸锅卖铁也供你，你自己考不上我也没办法。今后不合实际的事什么也别想，收住心学点针线家务活，过几年找个好婆家嫁出去。”
　　 女儿眼泪汪汪，不说话。
　　 父亲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为儿子盖起了结婚用的新房，将媳妇娶进了家门。女儿不去学针线活，从地里回来就拿起书本看，到了结婚的年龄，高不攀低不就。
　　 父亲终日唉声叹气：“作孽，作孽呀！哪辈子没做好事让我生出这样的女儿来？老大不小，到嫁人的时候了，还不去学点过日子之道，那些破书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唉！恐怕想念书想成精神病了吧？这个样子以后嫁了人也是我的一块心病，平常老百姓家里谁能容忍这样的媳妇？还不让亲家笑话我不会管教孩子？”
　　 女儿在桃花树下想心事，母亲小声在屋里哭泣：“都怨你当初做事糊涂，目光短浅，要是让她上了高中，考上大学，咱沾不上光还能吃亏？即使她考不上大学，她自己也会死心，不再痴心妄想。这倒好，你把入学通知书藏起来，她进不了校门却放不下书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别嘟囔了，我哪里知道她会这么痴心，都是你生出来的好女儿。明天我就把她的书都烧掉，托人给她找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将她嫁出去！”
　　 女儿冲进屋里，把书往父亲面前一扔，嘴里喊着：“你烧烧我的书试试，你要逼着我嫁人我就死给你看！”
　　 父亲两眼发红，指着她怒吼：“你给我滚，滚出去就别再回来。别拿死吓唬我，你爹我不吃这一套。你去死吧，死了我不会哭一声！”
　　 她没有流泪，撇着嘴看着父亲：“这可是你说的？我就去死给你看！”
　　 母亲过来抱住她大哭：“两个活祖宗，能不能都少说两句？”
　　 她没去死，她相信没有父亲的支持照样能通过书本找到一条生存之路。在母亲的哭声中，她答应了去嫁人。要嫁的人孬好无所谓，只要不阻止她去看书。
　　 父亲冷笑着：“一个书呆子，一个支持女人书呆子，将来的日子，还不会茄子地里过到瓜地里——让人当作笑柄？女儿大不由爷，我也不管了，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辈子我不会进你婆家的大门。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我没脸见亲家。”
　　 “你去不去我家没关系，你有儿子，你儿子会为你养老送终，我也不会到你面前充孝顺。”
　　 转过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女儿嫁了人。婆家穷得叮当响，但夫妻和美，并没像父亲担心的那样因为女儿看书引发家务事。
　　 改革开放后，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儿子到外地打工，在城里安了家。女儿种起了一片桃园，在桃园中间盖起四合院，置办了新家具，还买了个书橱放进书房里，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父母都不愿去城里和儿子一起住，离不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母亲病了，女儿承担起所有的费用，还把母亲接到自己家养病。
　　 父亲是到女儿家接老伴时第一次进女儿家门的，他进了门还有点不自在，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坐下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
　　 女儿笑了：“女儿的家就是爹娘的家，就像爹娘的家是女儿的家一样理所当然。”
　　 在女儿的劝说下，父亲没把母亲接走，而是在女儿家住了下来。父亲和女儿的公公婆婆坐在了一起，看着女儿充满书香气的小家感叹着说：“其实我女儿是读书的命，都怪我当时老脑筋耽误了她……”说着眼泪涌上眼眶。
　　 “爹，您说什么呢？”女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过去了，还记得小时侯桃树下爹关于花与果不同的那些话，但更明白花和果没权利指责永远都在为自己奉献的大树主干这个道理。”
　　 父亲默默地听着女儿的话，他想起，当年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女儿稚气的小脸像树上的桃花一样美丽，现在，女儿就居住在桃树的海洋里，女儿的脸仍然不比外面盛开的桃花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