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是冤家不聚首（小小说）

　　 结婚没几天，便产生矛盾。
　　 男人李勇，当过兵，高大英俊。女子秀凤，体格健壮，泼辣洒脱，能干漂亮。可谁也没想到这令人羡慕的一对，在外又说又笑，回到家却如陌路，谁也不理。下地干活，各走各的，离得老远。生产队开始以为害羞、不习惯或有意做作。日子一长，才觉得不对劲。
　　 “到底怎么了？”
　　 李勇叹：“不是冤家不聚首，认命了！”
　　 女方怨：“那辈子欠他的，要我回报。”
　　 两家人隔着大山，相距几十里，过去交通不便，很少来往。两人参加县里受表彰，经人掇合，才认识结婚。
　　 两人都二十多岁，青春火热，都悠着性子，体谅对方。
　　 那天下雨，队里不出工。懒炕上不起来。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肚子受不了，饿得咕噜叫。
　　 李勇想，妻子应该起来做饭。
　　 秀凤想，嫁给你，应好好待我。
　　 两个人谁也不响，都用力撑着。都在想，看谁能熬过谁？
　　 李勇肚子贴到脊并，实在难受。便爬起身来，光火说：“日头照腚还不做饭？算我瞎了眼，早知道，就不该娶媳妇！”
　　 秀凤吼叫道：“娶的不是保姆。爹娘养我这么大，嫁给你，该好好侍候。”
　　 “我娶祖宗呀？你也不撤尿照照配不配？”
　　 “我也争工分，没少出力，为啥还要烧饭？”
　　 两人声音越来越高。最后，李勇说：“那好，我烧了自己吃，没你的份！”
　　 说着跳下炕，找盆在面缸挖上玉米面，拿瓢水缸舀水便和起面子，边和边装模作样地吹起口哨。架起火，把锅烧热。便伸出大手抓把面，团弄一下，用手压扁，随着嘴里一声“狗日的”，“啪”面饼贴便锅上。连做三个，盖上锅盖，烧起火来。慢慢有热气升腾……
　　 秀凤沉不住气，翻身下炕。顾不得洗手，找盆去挖了白面，加水和稀，在另一个灶上烧起火来，边烧边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说着，锅热了，加油，随着油锅“滋啦”，房内飘荡诱人的清香……
　　 秀凤正要铲出，李勇顺手在灶门口用掏灰的木锨铲了一地的杂草泥土扬进锅中，随着声音消失，乌烟冒起，焦黄的饼一下变作污秽不堪……
　　 秀凤也来了气，搬起锅，将玉米饼掀翻在地，狠狠再用脚碾成脏兮兮一团团，嘴里咒：“叫你吃！叫你吃！吃去吧！”
　　 那天雨大，两人争吵，肢体交锋，队里人都不知道。但武斗过后，秀凤眼泡发黑，牙齿出血，李勇被踢伤下身，疼得直不起腰……
　　 埋下治气斗性的种子，没人调和，开始生根发芽，悄然滋长。
　　 夏天夜里，乘凉的猛听“噼啪”响，一看是李勇家传出，便拿着手电筒翻墙拉架。两个人赤身裸体在炕上扭打一起。见有人进来，李勇忙扯被单盖住下体。秀凤一把将它扯下，嘴里说：“怕丢人就别打，要打就什么不怕！”
　　 后来，生产队经常开玩笑：“秀凤嫂的屁股好白好圆……”
　　 在外面说说笑笑，回到家却是一片冰冷。谁也不响，屋内少了生气。烧在一起，谁也不理。吃好各干各的。有时，秀凤下地，李勇在厕所不响。被锁门内，只好翻墙出去……
　　 秀凤衣服虽破旧，但穿着整洁，头发也梳得利落。扔下碗就走，剩下的菜、饭顾不得收拾，引得苍蝇乱飞，灶台炕上到处鸡屎，地也不扫，被褥，摊得乱七八糟，一片零乱……
　　 令大家想不到的是，虽然两人谁也不理，但却养了一儿一女。邻居开玩笑说：“看上去生份，其实好得像一人似的。”
　　 队里分东西，有时，秀凤拿了，李勇又去问。但从来没丢下。
　　 天落雨，队里忙完了，秀凤牵挂自己的瓜干，不顾雨淋跑去，见李勇早收拾利索。也放心了。
　　 土地承包以后，地自己耕种。两人整天忙碌，依然谁也不理谁。儿女不知做了多少工作，两人都说“习惯了，就这样混吧！”儿女也没办法。收割耕耧全靠儿女联系。见了依然不说话。
　　 李勇养了几头牛，没事与牛说话，每天放牧，睡在牛棚里。
　　 秀凤种菜，种姜，种辣椒，吃好把饭放锅里。干活成毕生爱好，忙碌是最好安慰。
　　 李勇饿了去找着吃，关心经营的土地，精心照料。
　　 套化肥时，秀凤牵牲口，李勇扶犁。到了地头，李勇憋不住，到一边撒尿。秀凤不知道，只管牵着牲口走。只听噼吧响，回头一看，犁杖倒了把玉米折断不少，心疼得掉泪，赶忙停下来……
　　 收入一年年好起来，李勇，秀凤也一年年见老。经过六十多年的风雨，依然倔强面对，都不肯开口。
　　 李勇的腰越来越弯，走路都吃力。
　　 秀凤也满脸皱纹，经常哮喘。
　　 病了儿女送医院。知道也当不知道。不去看，也不问，仿佛没有丝毫关系。
　　 隆冬季节，天上飘荡着雪花。两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八十七岁的李勇走了！
　　 灵车把李勇拉走，秀凤没看，也没掉泪。
　　 从那以后，儿女突然觉得妈妈老了许多：话少了，吃得少了，不爱动了，哮喘更加严重……有时呆呆地喃喃自语：“死鬼冤家，走了还没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