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改嫁（小小说）李含辛

铁锤万万没有想到，从老村中间一空老窑洞中走出一个背着包袱行走蹒跚的老人，走进一看，的确吓了铁锤一跳，她不是别人，是六十多岁的李大妈，铁锤小时候体质差娘又少奶还吃过她的奶呢，这么些年，铁锤为了村里的事忙里忙外没黑没明都忙糊涂了，他甚至感觉在他在部队那些年大妈已经过世了呢。

随着年轻干练的县委孙书记一声令下，投资过百亿的嵕山县泾河旅游项目在数九寒天凛冽的寒风中，彩旗飘飘，鼓声阵阵，三十多台扎着大红花的工程车一起轰隆隆一字儿摆开鸣笛，从方圆几十里赶来看热闹的熙熙攘攘农民人群涌动着、兴奋着。

当然，最感慨万分的，还属王家寨的支部书记李铁锤。他从部队复员回家，被推举为群众的致富带头人，八年了，他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身体瘦了整整二十公斤，八年了，公路边坪地上拔地而起是一排排整齐的两层设计别致小洋楼，文化阅览室、健身广场、活动中心，加上学校、医院，城里享受得到的东西，在这个村子一应俱全，节假日吸引不少城里人来这里慕名参观。

在荣誉面前，李铁锤没有陶醉，他到处找战友托关系，他南下广东招商推介，功夫不负有心人，铁锤就是铁锤，终于为王家寨吸引来这么大的投资项目，一想到几年之后依托世界上最大的陵园昭陵和袁家村的农家乐仿古一条街，这里将山清水秀，几千亩湖面碧波荡漾，游船如织，李铁锤不由得兴奋起来。

前面靠着泾河崖背一字儿稀稀拉拉被拆得满目疮痍的王家寨人老多少辈住过房屋和窑洞，在过几个时辰，就在工程车轰鸣声中成为记忆。

铁锤脸上一阵发烫，市上的县上的镇上的领导在场，他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还模范村呢，竟出现这等丢人的事情！如果不是旅游项目开工，老村子断水断电，还不知道李大妈在窑洞里一个人待多久，一个人死了还不知道，大妈有三个儿子呀，年轻的时候就守寡，为了儿子，几次谢绝劝她改嫁的好心人，一个妇女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个个都娶妻生子，搬进洋房，怎么能恨心的撇下老娘，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整个一天，李铁锤都显得心事重重的。铁锤晚上回到家，妻子已经安排大妈洗了热水澡，换上了干净衣服，正大口大口吃着热腾腾的水饺，就好像几天没有吃饭，铁锤心里一阵辛酸，他想起了没有想过一天清福的娘。

“大妈呀，我小时候经常吃你的奶呢。”

“大妈呀，你怎么一个人过活呢，三个儿子呢？”

大妈一个劲地流泪，好大工夫，才喃喃地说：

“老了，没有用了，谁愿意养啊。”

“你一个人，靠什么生活啊？”

“我每天靠捡破烂。”

“没见过你捡破烂啊”

“碎媳妇警告过我，如果我在丢他们的脸，死了让狗拉，他们也不管，我每天走七八里路到泾河对岸的泾阳茯茶镇去捡，偶尔遇到熟人我就赶紧跑到人背处。”

“国家不是每个月给六十养老金吗？”

“不知道啊。”

铁锤网上一查，李大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村上已经没有她的户口了。

“大妈，你就把这当你的家。”

还想说什么，铁锤哽咽着没说出口，安排妻子拿出一床崭新的棉被，铺好，自己亲自插上电热毯，才出门去找大妈的三个儿子。

大儿子跟铁锤年龄差不多，文革前的高中生，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在西安成家立业，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帝都一国企上班，条件最好，铁锤认为工作最好做，没想到老大媳妇还没等书记把话说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伺候不起，当初我没有文化，我长得配不上人家儿子，我娘家穷得跟风吹了似的，我有人要已经是我人老几辈修来的福分了，我婆婆就是还珠格格中的太皇太后，我伺候不起，我也不愿意伺候！”

三个儿媳中属小儿媳文化最高，当年高考只差几分，家里姊妹多，就没有补习，老显得怀才不遇，说话阴阳怪气，跟刀子差不多。就一个宝贝儿子，在重点中学读书，考试一直名列前茅，三个儿子中间，大妈跟大多数老人一样，偏爱着小儿子，七八岁了还在人面前噙着大妈的奶，上六年级大妈还每天背着他上学，按理说大妈跟小儿子过再合适不过。

小儿媳倒是快人快语：

“书记大人，我只想问一句我婆婆，为什么我当家他两个哥哥都高中毕业了，我当家的连初中都没有读完？！一碗水总得端平才成啊，让我管，两个字，没门。”

铁锤书记不知道怎样从老三家出来的，他不想跟老三媳妇分辨，说什么都是多余，他来到大妈的老二家。

老二两口正在家里看电视，看书记来了，又是沏茶又是敬烟，铁锤书记心里想着，一担笼木渣总能挑出个楔子，还是老二两口明事理。老二媳妇把电视声音调小，仿佛她已经成为代号十三钗的一员，大汉奸已经进入六国饭店，这次一定不能让他落网，只是去了李凤凰跟郭明光两个人，还一个叫上她才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弄得铁锤书记不好意思开口，倒是在老二一再追问下才吞吞吐吐说了来意。老二又递了一支烟过来，摔了摔打火机，把烟给书记点着，和颜悦色不紧不慢地说到：

“可以，谁都有老的时候，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书记你看，我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把书念成，长得跟枪杆子似的，整天在家又是抽烟又是打麻将，在建筑工地打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都不知道往啥架板上搁哩，书记你在外面拉扯的人多，先给两个娃把工作找到，再给娃把媳妇娶回家，我们一定善待母亲，让她安度晚年，怎么样？”

铁锤书记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也好，铁锤两口正需要一个老人，况且还是李大妈，谁让他小时候吃过大妈的奶，一个人亲亲热热，享受天伦之乐。

铁锤幸亏身子骨是铁打的，一个人在旅游项目工地照常没黑没明，就像个拼命三郎。不长时间，村子里就风言风语，说什么铁锤现在是省人大代表，把人家母亲就当亲娘孝敬全是沽名钓誉，下一步还要当全国人大代表，道德模范，等等。

铁锤媳妇气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铁锤重新考虑大妈的问题，铁锤一听就火了：

“谁爱放啥屁让他放去，咱走得端行得正，就不怕影子歪！”

事情出在一年以后，有个铁锤书记从西安城赶来农村凑热闹七十岁精神矍铄享受地师级待遇的老首长，也许是看上了“天降甘露，地处醴泉”的这块风水宝地，也许是跟勤劳善良温柔贤淑的李大妈对上了眼。

李大妈快古稀之年，在饱经风霜之后却枯树开花迎来人生第二次青春，还找了一个大干部，令全村人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按理说，最高兴的还是李大妈的三个儿子，八字终于有了一撇，九子终于有了一钩，铁锤书记把他们三家人交到家里，没有想到他们个个闷闷不乐。

几个小时过去了，茶都沏了好几次，花生盘底都朝天了，墙上钟表的时针都快十二点了，三家儿子儿媳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铁锤书记实在忍不住了，问：

“大妈找了老伴，你们舍不。得还是咋的？”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老三媳妇开了腔：

“大书记，你看，你首长好歹也算是大干部，总不能一个子不掏，白捡了老婆，把我们娘拐走，是不是！？”

铁锤书记脸色变得铁青，气都不一处出来，这几对活宝他总算领教到了，恨不得抽一个老三媳妇耳光子，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故作镇定地道：

“怎么会呢，老首长说了，就按咱这古老习俗办，一岁一块袁大头，我做主了，零头就不要了，你们三家一家二十个袁大头，这下你们高兴了吧？满意了吧？”

三家人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从来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铁锤媳妇，气得把门倒插上，喊着：

“你回来干什么，还不出去找六十块袁大头，你拿什么给人家？！”

街道上路灯光煞白，呼啸的西北风中，铁锤书记打了个寒战，傻站着，不知所措。

李含辛2019年12月26日早

西咸新区文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