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独臂爷爷(小小说 )
每次探家,都会到市中心转悠。走进广场,绿树成荫,花卉绽放,亭阁廊榭,音乐喷泉,小桥流水。很是惬意。
楼高了,路暢了,整洁美丽了。每次都有新变化,感到熟悉和陌生。
唯有心中的形象始终没变!
小时候,大人经常提起市中心有公园,商场,很繁华。
我家住远郊,想去,却没人带。
好容易盼到星期天。我撅嘴嘟噜:“这么好天,又加班?”
妈妈说:“加班是好事,可挣加班费。”
“城里什么时间去呀?不用领,我自己去。”
妈妈板起脸:“你敢!”
“为啥?”我理直气壮。
“人多,不安全。”
我说:“我是男子汉,都上学了,我不怕!”
“若去打断你腿!”爸爸听到了,瞪眼对我扬起巴掌。
巴掌落下可揭不下来。吓得不敢吭气。
姐姐见我想哭不敢哭委屈的样子,说:“我陪弟弟去吧!”
妈妈心疼我,只好说:“你可要攥紧他,千万别松手!”
姐姐说:“我知道,弟弟到那我到那,一步也不离。”
爸爸关照:“万一走散,立即找警察叔叔帮忙。”
姐姐一一答应。
我感激地望着姐姐,表示一定听话。
妈妈还是不放心,边送我们,又一一叮嘱。
城里真与郊区不一样,商店一家挨一家,卖什么的都有。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在马路上穿梭。行人拥挤在街上,比赶集还热闹。
走到市中心,我要撒尿。
姐姐说:“咱进公园吧。”
我不肯动。
姐说:“兵兵,怎么啦?前面就到了,走呀!”
我附她耳朵上说:“我憋不住了,要撒尿!”
姐姐脸一红,悄声埋怨:“就你事多!那面弄堂有公共厕所。撒完快出来。姐在这等你!”
按她指的路,我慌忙奔去。弄堂很窄,人也很多。厕所又矮又小,垃圾遍地,到处污水。不少人在排队。
有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惊叫起来:“哎呀,这又脏又臭的鬼地方,还排队,急死人了!”
我无奈地笑笑。
他盯我一眼,问:“你爸在前面?”
我摇摇头。
“哥哥在里面?”
我说:“不。我姐在外边。”
他热情地说:“等下去要尿裤子了,不如换个地方。不远,不排队……”说着,拽我便走。
他像老师,便跟他挤出门。
弯了几道胡同,我着急了。问他:“怎么还不到?”
他说:“快了,再弯过去便是!”
我有点害怕,心里犹豫,不想走!
他说:“快了快了,你走呀!”
“啊呀,东东,可找到你了!”一声洪亮地呼喊。
那人忙松手,扔下我便钻入人群。
呼喊的是位爷爷,穿褪色军装,佩带为人民服务胸牌。魁梧高大,眼眉又黑又长,面目很和善。他一把抓住住我问:“你俩好像不认识,为什么跟着他?”
我说:“他拉我再找厕所。”
“厕所就那一个,周围无厕所。”爷爷说。
原来那人骗我?我感激爷爷救我。说:“我是兵兵,不是东东。”
“我是随便一喊,便撒腿溜了!看来不像好人!”
我说:“我想撒尿,遇到他,他说不远有不排队厕所。”
爷爷拍拍我肩膀说:“他是骗你的。幸亏遇到我。来,兵兵,我兜里有塑料袋,你到路边尿吧。”
行人很多,我害羞。为难地望着他。
爷爷笑着说:“噢,兵兵知道难为情了。走,到树荫后面去尿,别憋出病来。”
领我到树背后,递给我袋子,有意将头扭一边。
我慌忙尿完。爷爷将袋子接手里,记个结,扔进垃圾桶。
我浑身轻松,告诉爷爷:“姐姐在那边路口等我呢!”
爷爷说:“好,好,我陪你去找姐姐。”
到处是人,我扯开喉咙喊,那有姐姐的影子?
找不到姐姐,我很惊慌,挤起眼泪。
爷爷说:“男子汉泪水金贵,不抹鼻子。爷爷送兵兵回家。”
我不好意思地拭去泪水。
爷爷拉着我,走到一摊位说:“渴了吧?来,吃点冷饮。”
竟然是我最爱吃的冰砖?!在家妈妈都不舍得买。
冰砖喷香细腻,清凉爽口,用手抹着溢出的奶油。才惊讶发现爷爷一只手!右胳膊空着,随风飘荡。
见我稀奇,爷爷乐呵呵地说:“我独臂。抗美援朝我们一个连在无名高地坚持五天五夜,打退敌人几十次进攻。用一条胳膊,换一摊鬼子尸体,值了。嘿嘿!”
爷爷真了不起,还是大英雄!
我说:“我是想到城中公园玩的。姐姐说不定在里面等我。”
爷爷说:“好,咱去。”便领到公园转悠,找姐姐。
公园老式房子很多。下棋的,打牌的,还有唱戏的,跳舞的,乱哄哄的,人很多。
转了好几圈,没找到姐姐。
爷爷哄我到假山洞里捉迷藏,边玩边唱:“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打败美国野心狼!”
还让我坐石头上,给我变戏法。伸出中指,吐上吐沫,让我瞅指头变幻,一会这边,一会那边。
我把住他手,戳穿说:“你一抬便换了指头!”
我演给他看,不过很慢,指头经常没跳过去。
爷爷摸我的头说:“兵兵好聪明,爷爷唬不住你了!”
我望着爷爷脸说:“爷爷的眉毛好长!”
爷爷说:“我的胡子才长呢?不过,你看不到!”说着,隔腮老远用手捏着,一拉,一松,腮邦便跟着抖动。
演得与真的一样,引得我哈哈大笑。
爷爷说:“我这边还有一根,不信你拉拉。”
手里什么也没有,瞎拉,他腮便跟着张缩。我用力一拽,他惊叫:“啊呀,疼死我了,我的胡子被兵兵拉掉了!哎呀……”
笑得我眼泪都流出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爷爷说:“饿了吧?咱去啃面包!”
买了个奶油面包,让我慢慢啃。
我说:“爷爷偏心,光给兵兵吃。”
“你吃了好快长大,爷爷不饿,等会回家吃。”
过午了,仍没见姐姐身影。我东张西望,有些不安。
爷爷知我焦急,便说:“咱到派出所去,说不定姐姐在那里。”
一进派出所门,一眼便看到姐姐捂脸在哭,眼泡都肿了。
见到我,立起身,噼哩啪啦捶我,骂道:“在家说得好好的,出来便不见人影了!姐姐厕所旮旯都找遍了,你跑那去了?吓死姐姐了!呜呜……”
爷爷和派出所人员都安慰说:“别哭,别哭,找到就好。”
爷爷说我差一点被坏人领跑,大家都惊讶,为我捏把汗。
出门,爷爷又买了个面包给姐姐,让她陪我回家。
第一次进城虽不顺利,但我认识了爷爷。爷爷真好,是个大英雄。与我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晚上,姐姐吓得哭,爸妈都没难为她。妈妈听说我差点被人拐走,惊得浑身哆嗦。听爷爷对我好,都非常感动,说什么也要去谢谢救命恩人。
以后,上大学,工作回来,经常进城见到爷爷:仍穿着旧军装,佩带胸牌。不是搀扶老人过马路,便是在人行道口提醒行人。
近三十年交往和关注,爷爷像家人一样挂在心上。岁月将爷爷的白发越变越白,脚步蹒跚了,腰也佝偻了。
我曾劝爷爷:“年纪大了,该在家好好颐养天年了。”
爷爷说:“我虽是残疾,又是老粗,但我是战士,是党员。党培养我,干别的不行,给大家掌掌眼色,做点力所能及的。干了高兴,不干憋屈!”
前年,爷爷没了,我难过好几天。
我常惦记爷爷,感到他就在身边:像矗立在心中的雕像,在用一只坚强的胳膊,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
2017,7,5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