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响 嫚（小小说）

　　 响嫚矮胖，面相普通。名字响誉全县。
　　 出生时哭声宏亮，惊得接生婆手忙脚乱，差点出错。
　　 庄稼人有好嗓子没用，能填饱肚子才算本事。
　　 响嫚七岁便上山放羊，习惯了，熟悉了，也练出超人本领：一喊，羊不再漫山遍野乱窜，乖乖跑回；一发令，吃草的、行走的羊会竖耳静听；若震怒，羊在远处都会颤抖，曾吓得滚下山。
　　 响嫚不识字，可好学识。胡乱编词瞎哼。她唱，羊静静地听，她笑，羊也咩咩叫。
　　 解放后，响嫚嫁给同村复员军人，起早贪黑干活。生三男一女，生活拮据。
　　 夫妇俩带头参加互助组，办起农业社。
　　 来了放影队，场园拉布放电影是全村最开心的事。响嫚上午便叫孩子拿板凳占地方。晚上树杈、屋顶、草垛上，全是人。
　　 屏幕上的人真好看，说话文诌诌的。看得心情激荡。能跑进电影里就好了。
　　 放影队到那响嫚跟到那，十里二十里照跑，宁可少睡觉也去。
　　 三十六岁那年，乡邻远房亲戚外甥女婿岳父的同事认识电影导演，无意中谈起响嫚。导演很感兴趣，写信约她去。
　　 响嫚高兴得心都要蹦出来。演电影成明星，圆自己梦，心花怒放。便到街上理了发，将不舍得用的雪花粉涂了半瓶。拣囫囵衣服穿上。拿着地址乘汽车换火车，又乘船，折腾了两天，到大城市去寻导演。有人骂她乡巴佬不懂规矩，她嘴一撇，鼻一哼。心想，等成了明星给舔腚也不要，咱走着瞧！
　　 电影厂门口有许多人报名应聘，围得水泄不通。响嫚挤也挤不进，急得哇哇叫。
　　 响嫚声音有惊人穿透力，一叫便引起导演注意。
　　 大胡子导演立即吆喝：“让条路，让她进来。”
　　 大家只好挤出道，羡慕地看响嫚走进。
　　 响嫚洋洋得意，心想出头的日子到了！
　　 摄影棚有不少人在排队试镜头，导演让她坐一边。
　　 半天没人理。
　　 响嫚急了，问导演：“我要不要排队？”
　　 导演正在与摄影人交谈。瞥她一眼说：“不用。”
　　 她非常高兴。坐那里斜眼望着那些涂脂抹粉，花枝招展，奇装异服，焦急排队等待的人群，心里说：“想不到我会免试通过。”
　　 晚上，导演找她谈话。大体讲了剧情，说：“你不上屏幕，只要声音。”
　　 她有些失落，觉得光发声没意思，想回家。后来一想，既然来了，声音不正是自己的强项吗！
　　 电影中，鬼子强征慰安妇。响嫚是给一个被鬼子强奸妇女配画外音。她喊声独特，被鬼子蹂躏的痛哭，无奈，发挥得淋漓尽致。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愤怒，仇恨，求救和哀怨，令所有人震撼，难忘。
　　 响嫚成了县里的名人！
　　 文革时，两派都拉响嫚参加，想让她的感召力压倒对方。但无管在那方，另方会强烈嫉妒、报复。夹缝中的日子更不好过。
　　 改革开放，天天都是好日子。响嫚却嫌老的太快！梦淡了。
　　 千禧年的夏天特别热，人们劳动一天，晚饭吃好，有的躺在屋顶草帘上养神，有人聚在街巷坐凳子或石头上东拉西扯。
　　 摇着草扇，吸着旱烟。男孩子嬉闹，女孩子唱歌，夹杂着拍蚊子的噼啪和说笑，享受着夜晚的清凉。
　　 繁星闪烁，虫在鸣唱，微风悉悉，一派祥和。
　　 突然的啼哭声，打乱了夜的宁静。
　　 哭声悠扬，是响嫚。音调抑扬起伏，不快不慢，有板有眼：
　　 “想不到，你这样坏！长得人模狗样挺可爱，一肚子坏水藏在怀。你是公社技术员，指导干活下乡来。天天往俺村跑，看中俺女儿小艾艾。她是俺掌上明珠，是娘的心肝，娘的乖。你拿着土豆不当菜，不知珍惜不会爱，口没遮拦胡排排。气得俺女儿跑回家，你理应跟着防意外。可你根本不去当码事，仍去喝酒醉在街。损毁干部形象，目无法纪，道德败坏。干部多年应该明白，怎么一点不自爱？那一天，艾艾背草回到家，你路上看见头不抬……”
　　 丈母娘数落女婿本不稀奇，但要押韵合辙确不容易。
　　 二狗扳指头说：“真行，一口气唱五百一十六句不重样。”
　　 有人翘起大姆指：“想不到响嫚还有这本事！”
　　 大家正夸着，响嫚突然哑言无声。
　　 有人跑去看究竟。见她一动不动耷拉着脑袋，眼睛嘴巴都歪斜到一边，口水流了一地。
　　 慌忙叫她老伴和赤脚医生，诊断是脑溢血，已无生命迹象。
　　 响嫚死了，令全村震惊、惋惜。
　　 享年六十八岁，小儿子还没成家。
　　
　　 2017，8，13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