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

在进村的桥头上，我遇见了云姑娘。
　　 云姑娘倒不怎么见老，还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姿。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笑嘻嘻地走过来，很大声地说：“呦，秀才回来了，怎么没坐轿？”“我哪有那个命。你挺好的吧？”她神色突然暗淡下来：“唉，要是俺家刚子回来……”她抽咽起来，眼角滚出了泪珠，她拿出手帕抹泪，手帕还是那方用了很多年的手帕，很旧了，但叠得很整齐。
　　 云姑娘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当年对她动过“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和她是小学同学，后来我到乡里去上初中，到县里去上高中，她上完小学就不再上了（好像那时候漂亮女孩子学习大多不怎么样，是不是因为长得漂亮就不必依靠学习来寻出路，我没研究过）。我周末假期回家时就去找她玩，我感觉她倒是挺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有一次我就鼓足了勇气，向她表白了我的“心思”，没想到她听后笑了半天，说：“我可不找你这样的‘豆芽菜’，没有安全感。”我的心顿时凉透了，沮丧地离开了，以后也就不到云姑娘那里去了。
　　 听说后来有不少小伙子追求过云姑娘，其中也有高大威武的，但结局都和我一样。云姑娘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估摸不透。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云姑娘到乡电影院去看电影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英俊挺拔，一下子就动了芳心。打听到小伙子是北边许庄的，叫许志刚，高中毕业后参了军，现在是回家探亲。云姑娘就央求父母托媒人去探探口风。不想小伙子在电影院也注意到了云姑娘，对云姑娘也是一见钟情。两家很快就为二人举办了“见面”仪式，算是正式确定了婚姻关系。至于结婚证，那只是个形式，两人倒没急着去办。一个曾经追求过云姑娘的小伙子酸溜溜地对云姑娘说：“许庄姓许的都是许仙的后人，不可靠，哪像我这么忠贞不二！”云姑娘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可靠，谁稀罕？”
　　 许志刚探亲假只有半个月，两人很珍惜这几天的时光，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在街上经过，两人也手牵着手，一副甜蜜恩爱的模样，这让村里的老人很是看不惯，一边在树根上磕着烟袋锅，一边嘟囔着：“这成了什么世道，我和狗他娘到结婚那天才见了第一面。”
　　 许志刚要回部队了，云姑娘哭成了个泪人，一遍遍交代未婚夫要保重身体，要多来信，有机会就回来看看。许志刚送给云姑娘一方新手帕，说：“留个纪念吧，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想哭了就用它擦泪。”
　　 许志刚看来是记住了云姑娘的交代，经常写信给云姑娘，云姑娘每次收到信都兴奋异常，脸上由凄凄惨惨到桃花朵朵，拿着信到街上转上一圈，见人就说“俺家刚子来信了”。
　　 但“刚子”的来信越来越少了，有时竟一个月没有一封信，说是正在忙着复习功课，准备考军校。“考军校是正事，说明志刚有志气，我家云儿这是选对人了。”云姑娘的父母常常这样安慰云姑娘。云姑娘常拿着那方手帕发呆，有时就把原来那些信再翻看一遍。
　　 这次过了两个多月了，还没有收到“刚子”的来信，云姑娘正在发脾气，婆家的叔伯小叔子突然来了，进门就大哭，说刚哥在部队执行一次任务，出了意外，牺牲了。
　　 云姑娘听了小叔子的话，一下就昏了过去。父母一边哭一边急着给她掐人中，灌水，折腾了好一阵子，云姑娘才苏醒过来，父母刚舒了一口气，云姑娘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小叔子说：“骗人!”说得小叔子一愣。“肯定是你们眼红我和刚子好，编瞎话骗我。我已经收到了刚子的信，说他明天就回来。”父母一听心里直叫苦，坏了，孩子这是魔怔了呀！
　　 云姑娘在村子里走来走去，一边大笑一边手舞足蹈，见人就告诉人家她的好消息：“俺家刚子明天就回来了！”村里人都已经知道了她小叔子来报告的消息，见云姑娘这样，一个个都摇头叹息，有心肠软的还流下了眼泪。
　　 云姑娘的小叔子说刚哥安葬在部队，部队只让刚哥的父母去参加葬礼，别人就不用去了。云姑娘的父母见女儿已经这样，也分不开身去亲家那里吊唁，就让云姑娘的小叔子转达自己安慰和吊唁的心意。
　　 云姑娘的病情后来有所好转，不再到处跑了，但她还是不肯相信未婚夫已死，整天自言自语说“刚子就要回来了”。两年后有个小伙子不嫌弃云姑娘的遭际和病症，托人上门来提亲，云姑娘的父母喜出望外，认为女儿另找了婆家，病也许就能好了。不想云姑娘气得浑身发抖，把来人带的礼物扬了一地，说俺家刚子很快就回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云姑娘的父母就再也不敢提给女儿找婆家的事。
　　 但村里渐渐有了议论，说云姑娘的未婚夫许志刚没有死，而是在部队娶了一个首长的女儿，现在已经提了干，在部队红得很。话传到云姑娘父母的耳朵里，两人都很坚决地说：“怎么可能呢！云儿的小叔子说得很清楚，志刚是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
　　 又过了几年，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许庄来了个大人物，村子周边都戒严了，有武警站岗。更了解底细的人说来的就是许志刚，曾经和云姑娘好过的。云姑娘的父母听到了消息，瞒着云姑娘，到许庄去打探，没能进村，被站岗的武警给挡了回来。但遇到一个许庄的人，问了一下，证实了确实是许志刚回来了。两位老人想去找许志刚评理，但进不了村；想去乡里告许志刚的状，但听说乡里领导都在许庄陪许志刚喝酒，连县长都来了。两位老人垂头丧气地回到村里，不敢在女儿面前提这个事。
　　 许庄出了大人物，十里八乡的人都跟着骄傲，都争相谈论这个了不起的、为家乡增光的人物。有知道他和云姑娘的事情的，都说云姑娘没有那个命啊，压不住，凤冠霞帔岂是人人都能穿戴的？
　　
　　 2017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