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献者

摘要：一个保安兢兢业业的工作，勤勤恳恳的干事，得到大家的首肯，得到我的钦佩，但并没有得到领导的认可，甚而被小区的书记否定了他的所作所为。这里面确有缘故，读罢让人怅然若失。

　　 业主朋友们，早上好，请你们注意防火防盗，注意公共卫生，注意交通安全……一大早，一个嘶哑的声音就絮絮叨叨，那是小区保安老曹开始了一天的巡逻，他是我们小区的“打鸣鸡”。
　　 老曹六十出头，胖墩墩的，满脸的褶子泛着黑黝黝的光，一年到头戴着那顶油光光的大盖帽，额头上总布满浑浊的汗珠，右手拿着一面指挥车辆的小红旗，左手拿着半导体喇叭，足蹬灰不溜秋的黄球鞋，在小区里踅来踅去，翻来覆去地播报他的巡逻词，直到人们不耐其烦，可他还是不会停歇。
　　 年轻人提起老曹，说，那个老曹呀，整天唠叨，像大人关心孩子一样，叮嘱我们要这样不能那样，虽烦人但温馨又亲切。中年人评价老曹为人憨厚、工作任劳任怨，是个好保安。老年人呢，觉得老曹朴实能干，乐于奉献，是个难得的好同志。确实，有人搬家，他会冲上去搭把手，有谁下班迟了，他会主动代管孩子，哪家有红白喜事，他不请自到，忙里又忙外，老曹做的好事一大堆。
　　 老曹的粉丝在老中青里都有，实属不易。
　　 我信奉中庸之道，对老曹的评价折中：其人还行吧。老曹和我十来年朝夕相见，可未深处。其实，老曹在我的印象中就像街沟子里叫卖的小贩，卑微而龌蹉，整天毫无顾忌地干嚎，不知分寸，令人生厌，鲜有我们公务员的矜持和练达。
　　 仲夏的一天，中午气温超40℃，我在小区门口等朋友，遇到踅回来的老曹，他满脸挂着浑浊的汗珠，上衣润贴在身上，一条搭在肩上的白毛巾湿漉而灰暗。他坐在树荫下，脱掉那双整夏都不肯离脚的黄球鞋，让脚透透风，让鞋喘喘气。
　　 无聊的我，看见老曹的熊样，忍俊不禁，一时兴起，屏住异味，搭讪：“老哥，辛苦了，一天到晚喊，一年到头溜，不累吗？”
　　 老曹憨态可掬地微笑着，脸上的汗珠被挤掉好几串，快速穿上鞋，说：“老弟啊，我不觉得累，这是我的分内工作，心甘情愿。”
　　 “哦哟，你真是一个奉献者，很多人做事会耍滑偷懒，少干活多要钱，而你不。”我顺势表扬他。
　　 老曹高兴地回应：“过奖，过奖，想当年，那么多仁人志士才是奉献者，他们为劳苦大众舍生忘死，才铸就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我们要吃水不忘挖井人。毛主席说过，年轻人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他对我们的期望是多么高啊。毛主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他的胸襟又是多么宽广啊。可，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干点事以利字当头，钱字为先，不愧对革命先烈吗？”
　　 老曹表现出一脸的气愤和质疑。
　　 我连连点头，肯定他的质疑，并惊讶于一个看似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倒很文化，一个看来没有什么觉悟的人倒很觉悟。
　　 看我点头，他更热情四射地接着说：“白求恩是国际主义战士，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中国流尽最后一滴血。张思德在平凡的岗位上尽心尽力，直到生命的终结。黄继光用胸膛堵住敌人的枪眼，拿生命换来胜利的果实。邱少云为掩护战友，被活活烧死而纹丝不动。上甘岭的志愿军与阵地共存亡……他们没一个孬种！唉，那个时候有谁想到报酬呢？他们才是全心全意的奉献者，我要向他们看齐！”
　　 我感喟老曹激昂的道义感，又连连真诚地点头，并自惭于自己曾经对他的小觑。
　　 他像找到了知音，喜形于色地说：“老弟你听我赞一赞我们的新生活：快板一打，你听我言，咱碧玉小区如花园，卫生洁净心舒畅，环境美丽精神爽。”
　　 “嘿，你多才多艺啊。”我表示赞赏。
　　 他眉开眼笑，更劲头十足地说：“我们小区如此美丽，要感谢小区的好领导、业主的好公仆、我县的好党员崔书记啊，请听我唱段豫剧赞他：咱碧玉小区啊，是城市的花园，芳草茵茵群蝶舞，欢声笑语充满院，幸福祥和家家乐，烦劳一人操碎心。”
　　 老曹满嘴白沫，唱得津津有味。我惊叹于他旺盛的精气神，深信他对小区饱含真情厚意，感觉他脸上浑浊的汗珠瞬间变得晶莹剔透了。
　　 “老哥，你的工作热情值得大家学习哟。”这是我的真心话，同时也羞于原来对他认识的偏颇！
　　 他站直了，坚定地回答：“不，不需要向我学习，人人献出一点爱，我们小区就是美好人间。我不能拈轻怕重，对同志对人民要满腔热情，不能冷冷清清。我工作不是为了钱，钱在我这里也如粪土。我干保安二十年，逮住小偷十几个，身上留伤好几处。现在老了，我还是想为社会干点力所能及的革命工作，这叫夕阳最后一片红。”
　　 我眼前幻化出了白求恩，不禁对老曹佩服起来。
　　 此时的他也感慨起来，说：“老弟你看门口那几个保安，整天坐在门卫室内闲聊，好吃懒做，可工资不少拿，毫无愧疚之心，岂有此理？而我每天巡查，发现好多隐患，都一一排除……我的工作誓词是：虽然我浑身泥巴，但内心赤诚；虽然我知识有限，但勤奋好学；虽然我能力不足，但尽心尽力；虽然我小区无房，但视它为家；虽然我不是栋梁，但能添砖瓦。”
　　 我眼前又幻化出了张思德，于是对老曹肃然起敬，感觉他沙哑的声音竟如莺声燕语。
　　 我忘了他身上的异味，前倾一步，说：“哥，你的事迹要好好宣传，我要和小区的崔书记讲讲。”
　　 老曹慌忙又站直了，神情严肃地说：“谢谢老弟啊，我今天可遇到贵人了，请你跟崔书记说：那个老曹真辛苦，为了体现多劳多得、奖勤罚懒，还是该给他加工资发奖金。另外，还请老弟跟崔书记讲：给他任命个头衔，让他名正言顺、有威严地吆喝，也能管管门口那几个懒虫，杀杀他们的威风。老弟，你别说是我本人提出的。拜托！请多多美言，拜谢！”
　　 老曹给我一个深深的鞠躬！
　　 倏然，我感觉老曹额上本已晶莹的汗珠好似又回归浑浊，皱褶纵横的脸显得疙里又疙瘩。
　　 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和崔书记说了。
　　 崔书记却说：“老曹干点活就转弯抹角要待遇，还美其名曰无私奉献；看点野史就夸夸其谈，还美其名曰勤奋好学；认识几个字就到处卖弄，还美其名曰书香门第；对我歌功颂德，实为溜须拍马，想讨要，当然，他曾经确实兢兢业业、不计名利，可那点辉煌早已成了历史。”
　　 我哑然。
　　 那以后，听老曹的声音似乎还是那样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