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出轨的眼泪

午后的阳光，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

我站在阳台扶着窗子，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阳光下斑驳的树影，以及人来人往的车流。

阳台角落的轮椅上，坐着我的丈夫李默，此刻他正捧着一本月芽儿的诗集看得入神，他这副专心致志的样子，突然让我想到一句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李默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沉默寡言，不爱交朋友，也不爱出去，每天待在家里修身养性，书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爱好。

我回客厅给他拿了一个小毯子盖在腿上，他的腿早几年给人搬货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后来一直依靠轮椅生活。

腿脚的不方便，给李默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也给他内心造成不小的阴影，他的心理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变得极度自卑，性格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以前温和细腻的李默，现在变得粗暴敏感，心情不好的时候，动不动就摔东西发脾气，甚至会对我家暴。

比如我现在给李默盖毯子，李默甩手就扔了，还把手里的书砸到我头上，莫名其妙就冲我发火，“你想把我热死？没事你总在我眼前瞎晃什么，我又没让你拿毯子，多此一举，哪凉快哪待着去，别碍我眼。”

李默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好被厨房里正在洗菜的婆婆听到了，她担心我受欺负，手上还拎着菜就冲出来对着李默一顿教训，“李默，你脑子糊涂了，又在犯浑是吧？小芸给你盖毯子也是关心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婆婆的话李默不敢反驳，李默是个孝子，婆婆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平日里很听婆婆的话。我担心婆婆的话会伤李默的自尊，忙站出来替李默说话，“妈，是我不好，您别怪李默，今天太阳很大，确实有点热的，是我太笨了。”

我说完这句话，李默朝我冷哼了一声，自己推着轮椅回了房间，我听见房间门砰的一声巨响，就连婆婆也吓了一跳，她本来又想冲上去教训他，我赶紧拉住婆婆，“没事没事，妈，让他静静，等下就好了。”

婆婆拉着我的手，像对待自己的亲闺女般安慰我，“小芸，这几年真是难为你了，李默这样对你，你还对李默不离不弃，我替他对你说句对不起，心里要是觉得委屈，你就同妈说，妈替你教训他。”

婆婆这番话让我感动不已，我轻轻抱了一下婆婆，告诉她我没事，李默对我很好，他腿不方便，我们要多体谅他。

婆婆被我说得热泪盈眶，我看见婆婆这样，心里也难受，眼眶也跟着红了，婆婆这辈子太不容易了，想着婆婆年纪这么大，还要为我们的事情操心，既心酸，又心疼婆婆。

为了给家里减轻经济负担，让婆婆好好安享晚年，我决定除了白天的工作之外，晚上再找一份兼职。

找兼职的事情，其实也不难，打个电话给我妈，相信她很快就能帮我找到，我妈就是同城网上很多单位负责招聘工作的，已经干了快二十年了。

在找妈妈之前，我犹豫了很久，之前因为陈默的事情和她吵了一架，不知道妈妈现在消气了没有，我考虑了很久后，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到快最后一声的时候，妈妈才接，她在电话那端不说话，估计是在等我的道歉，妈妈把我养大不容易，我心一软，就朝她低头了，“妈，对不起，上次我不该那么说，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你真知道错了？”妈妈听到我道歉，终于消了些气语气也缓和了些，“既然知道错了，那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果然妈妈还是不放过我，又在提让我和李默离婚的事，说有个熟人要介绍给我，称对方条件很优秀，我如果能嫁给他，这辈子就有好日子过了，妈妈也就放心了。

我和李默没有孩子，妈妈说我们离婚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我知道妈妈一开始就不赞同我和李默在一起，尤其是李默摔断腿后，妈妈就对他更加嫌厌了，认为李默不能给我幸福，反而还会拖累我，她觉得我不离婚，是李默不同意。

妈妈真的错怪李默了，如果我提离婚，李默是肯定会同意的，他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可能用婚姻绑住我，他推开我都来不及，不可能挽留我。

李默心地善良，我知道他因为腿的问题，一直在躲避我，不想我那么辛苦地照顾他，很多事情，他都不需要我帮他做，做了他反而会生气，我能理解他，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我对李默是有感情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他的妻子，我会负责照顾他，除非他不爱我了，否则我是坚决不会离婚的。

妈妈说我傻，那天在电话里还哭了，对我又吼又骂，我也被妈妈逼得急了，在电话里和她吵了起来，我说，“妈妈从小教育我，要做一个有责任心、守信用的人，如果这个时候我离开李默，我不就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了吗？”

妈妈被我说得一时反驳不上来，生气地挂断了电话，自从那次后，我也不敢主动联系她，这回因为兼职的事，正好给我们母女俩一个台阶下。

对于妈妈让我和李默离婚这个事，我依然坚持自己的态度，妈妈也拿我没办法，只能就此作罢，先帮我找了兼职再说。

妈妈很有能耐，她给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晚上7点到10点，除了要教对方的孩子弹琴外，同时还要负责一顿晚餐，以及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其实“家教”这个称呼只是好听一点，更确切的来说，我这个兼职应该是一个临时保姆。

本来妈妈是不想让我接这个工作的，但是我没有选择的权力，我必须要去，因为对方开的工资很高，而且工作时间也不长，妈妈见我很喜欢这份兼职，又想到能减轻我的经济负担，最终还是帮我联系了对方。

我把找到兼职的事情告诉了李默和婆婆，李默没有表态，婆婆却显得有些担忧，“小芸，你性子这么柔弱又善良，又容易心软，去了后不会受欺负吧？对方是男是女啊，单身还是已婚？人品怎么样？”

婆婆太担心我了，一听我要去有钱人家里给人当“家教”，马上联想到电视剧里很多不好的情节，我猜婆婆这是电视看多了，笑着哄婆婆，“妈，别担心，对方是个大学教授，人品肯定行，而且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教小孩弹钢琴，这也是我从小一直喜欢做的事。”

我是音乐系毕业的，上舞台演奏就是我最大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还没实现，我就嫁给了李默，婚后的生活，让我渐渐淡出了曾经最热爱的音乐，现实里的柴米油盐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

我很珍惜这份兼职工作，更把它当成我的主要工作来认真对待。

晚上在家吃过晚饭后，我照着妈妈给我的地址，坐了一趟地铁，步行了500米左右，终于找到了雇主的家。

我是6点50分到的，给我开门的是一个戴黑边眼镜的男人，他看到我后显得很淡定，也没有确认我的姓名，直接就交待我，“你进来吧，柜子里自己换拖鞋，厨房里有菜，你先去准备准备，孩子饿了。”

他的声音透着庄重和威严，让我慌乱不已，我急忙进屋，小心翼翼把大门关好，去鞋柜找拖鞋换。

我一惊慌，就有点手忙脚乱，换鞋的时候，也没看旁边就有个长长的皮凳，直接就蹲在地上吃力地脱着鞋子。

这个鞋子是平底运动鞋，有三层鞋带，绑住脚踝的那种，刚好配我这条及膝长裙。

我感觉额头上有细汗沁出，正换完左脚，准备换右脚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孩欢快的声音，“阿姨，你可以坐在这边换呀。”

我抬头看过去，是个穿着公主裙头上带着蝴蝶结发夹的漂亮小女孩，她圆圆的小脸蛋以及嘟着的小嘴唇，实在可爱极了，我被小女孩拉着坐到旁边长长的皮凳子上，笑着问她，“你就是朵朵吧，你好呀，我是小芸阿姨。”

朵朵点了点头，很懂事，说话也很甜，像个大人一样直夸我漂亮。

我被朵朵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没忘记自己是来工作的，我让朵朵先去玩一会儿，等阿姨做完晚饭，就教她弹钢琴，朵朵开心得手舞足蹈，说终于有人陪她了。

我换好鞋子来到厨房，先把米掏了煮饭，再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准备炒个三菜一汤。

洗菜的时候，我找不到洗菜盆，刚要出去问，结果和对方撞了个满怀。

这一撞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的头正好磕在他鼻梁上，我连着和他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他没说话，只见他轻轻用手提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依然淡定，但是他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漆黑深沉又不见底，有种让人窒息的恐慌。

我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他让我害怕，甚至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我忽然有些拘谨胆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也结结巴巴忘了自己要找洗菜盆，他见我这样慌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到储物柜里找找，应该是上一任保姆放那里了。”

我低着头轻轻哦了一声，不敢与他直视，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刚才一定很丢脸吧。

洗菜盆果然在储物柜里找到了，我立即又开心了起来，将一些厨房里需要的东西拿出来。

正准备拿盆洗菜的时候，他突然来到我身边，对我说了很长的一句话，“何小姐，我是陈进，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还有吃过晚后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在书房，孩子就交给你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你可以准时下班回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总是能让我紧张。

尤其是看着他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里面仿佛有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隧道，我像旋涡一样一层一层被吸附。

陈进说完他想说的，转身就出了厨房。

我留在厨房继续洗着盆里的菜，脑子里浮现和幻想出陈进妻子的模样，我突然很想知道，陈进的妻子为什么离开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三个多月，我在陈进家做了三个多月的兼职，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妻子回家看朵朵。

直到后来，才无意间从朵朵口中得知，她的妈妈因病去世了。

原来陈进的妻子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心疼朵朵的坚强懂事，也心疼陈进同时担当着父母的角色。

那天晚上九点半，我哄着朵朵睡着，她第二天要早起上学，陈进要求她十点钟之前必须睡觉。

我帮朵朵盖好被子，轻轻关上房门后，想到厨房里的碗还没洗，又转身去厨房洗碗，顺便把客厅的地板清洗一下。

陈进不知道是不是被洗碗声吵到了，他从书房出来喊我先别洗了，让我帮他泡杯热水，他说嗓子有点不舒服。

我手上有洗碗精的泡沫，想让陈进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洗完了。心里担心陈进，我又加快了手中洗碗的速度。

可是陈进却等不及了，他直接来到厨房，倚在门框上等着我洗碗，他一边等，一边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何小芸，你为什么那么早结婚？”

陈进这个问题很突兀，我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想了一下说，“相爱了就结婚了。”

我的回答让陈进感觉有点意外，他又问，“你们相爱吗？”

这个问题我觉得不像一个大学教授会问出来的话，我笑着回答他，“当然了，不相爱，两个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然后陈进又说，“可我从你眼中，看不到你幸福的样子。”

我觉得今天的陈进话有些多，不知道他怎么了，为什么对我的婚姻突然产生疑问了？

我不想告诉陈进我家里的情况，但是陈进是个聪明的人，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应该是从我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他觉得，我不应该在下雨天一个人走路回家。

他觉得，我的丈夫不应该放我一个人晚上出来给别的男人干活。

他觉得，我的丈夫一连几个月不给我打电话，很不正常。

他觉得，我身上不应该有类似于被家暴过的痕迹……

陈进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虽然我没有看他，可我的余光依然感受到了他眼神的犀利，我很不喜欢被别人这样从头到脚打量，很讨厌别人对我品头论足。

我说，“陈进，你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吧，我这里快洗完了。”

陈进不为所动，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我，这种目光让人很不舒服，我听见陈进说，“何小芸，你是不是很怕我。”

陈进这句话让我的心又慌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点怕他，但是这里面更多的是尊重和敬佩，他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严肃的大学老师，让人做什么事都习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会犯错，被老师抓住把柄。

我内心紧张，表面却假装镇定，我对陈进挤出一丝微笑，“怕啊，我怕你再问下去，这些碗明天都洗不完了。”

这句话非常神奇地把陈进逗笑了。

下一秒钟，他朝我走过来，突然伸手从我腰侧两边穿过去，这个动作就好像将我整个人圈在他怀里，我难为情地后退一步，没想到正好与他的胸膛贴得更近，这让我尴尬得不知所措。

陈进温暖带着磁性的嗓声又开始蛊惑我了，他的气息吐在我耳边，异常温柔，带着清香，“帮我开下水笼头。”

我看到陈进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个苹果，颜色鲜红，像玫瑰花一样艳丽。

他轻轻说，“洗给你吃的。”

心跳慢了半拍，一阵疯狂，一阵静止，又一阵剧烈，要不是我的脑子还处在清醒的状态，我恐怕以为我的心脏出问题了。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浑身发胀的酸痛感，眼睛也涩得厉害，好想哭的感觉。

陈进这个时候却不怀好意的笑了，他喊了我好几声何小芸何小芸，我都没答应。

我低头抿唇给他开了水笼头，又将手放回洗碗池里泡着，更想要把心里逐渐蔓延的枝叶泡散，泡发，泡成泡沫直到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人发现。

陈进将我的身体转过来，他将苹果凑到我唇处让我吃一口，我不肯吃，他就用手捏着我的下巴，像长辈一样哄我，“乖，你把苹果吃了，我就放你下班回家。”

陈进虽然严肃，却是个温暖细心的男人，他担心我没吃晚饭，每天都会要求我陪他和孩子一起吃。

担心下雨天路滑，我为了省钱不肯坐计程车，他就主动开车送我。

担心我太累瘦小的身体吃不消，要求我不用每天打扫屋子，一个星期一次。

担心我来例假的时候不会照顾自己，主动给我买了红糖水，还嘱咐我不要下冷水，他甚至会和我一起洗碗洗衣服。

我教孩子弹钢琴的时候，他有时候会从书房出来，搬个椅子坐在一旁静静地听。

和李默比起来，他更像我在这个世界上亲密无间的爱人，以及值得依靠的男人，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反差，让我在精神上彻底崩溃，我会随着他的情绪而起伏，时而开心，时而难过，时而沉沦，时而痛苦。

我知道前面是一片永无止境的深渊，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过去。

我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好像精神出轨了。

这让我觉得比肉体出轨更可怕。

无数个深夜醒来，我会感到惊慌、迷惘，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