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生活随笔!

生活随笔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人文学科 > 文学 > 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

刘短篇小说选辑(676)

发布时间:2022-11-01短篇小说 养生王
煤洞(3)“我来的时候,他已经疯了,但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好像还住在房子里。现在他连房子都不住了,住在大沟的煤洞里。他住在煤矿里也不怕冷。”“宋桂香你能装,那些房子怎么能住人,而且门窗都是盖着的?

煤洞(3)


“我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疯了,只是那会儿他没有现在疯这样老火,好像还住在房子里。现在他情况都不住房子了,住大沟里边的煤洞。他住在煤洞里也不怕冷。”

“宋贵香你会装,那些房子还怎么住人,门啊窗啊都被你狗日的些偷光了。依我说,周疯子住在大煤洞还好,水泥墙水泥顶的,又宽敞通风,冬暖夏凉。”

“他好像是你们煤厂职工。”宋贵香说,“听大家说为女人才疯的。”

“疯得早了,那时候他妈都还在。”

“他妈也是煤厂的?”

“家属。周疯子他老爹是煤厂的,好像还当过几天矿长,倒也不知道是别人故意这样说呢还是真的当过。但是周疯子肯定是有文化的。”

“你别说,他还挺爱干净,我去放牛,经常都见他在河沟里洗衣服。”

“还以为你见过他在河里洗澡。”

“你要死。真遇到他不会藏起来,我莫非敢过去,不转身就走。”宋贵香笑起来。

“哪个晓得你咋想,看他长得帅气也保不住多看他两眼。听说他从前是技术员。”

“你想偷看他怕差不多,长得帅气又不能当饭吃。疯了可惜了。”宋贵香说,“不过他每天确实把脸都洗得白白净净的。”

“贵香,那你就帮他找个女人。有女人他多半就不疯了。”

“到哪去找?”

“找不到你亲自上,你不是夸他爱干净,身上没臭味,又是小白脸。”

“小白脸,应该是老白脸啦。人家是爱干净,事实你不可能否认吧!”

“还别说,要真有女人恐怕他疯病就好了,也确实说不准的。”

“那你学雷锋,去帮他一把。”

“宋贵香,那不如我们两个赌一把,就赌今天十二块钱工资,你敢去我就敢去。”

她们丢完那几沟肥料,又用锄头来盖土。空旷的油菜地里就只听见锄头碰撞地里细石的叮当响声。沉默了片刻,杜二妹接着说:“好像不是他喜欢住煤洞,有人说他老婆在那个煤洞口让轨道车压死了的,所以他就疯了。人家感情好,他们俩好像还是技校的同学,换成谁都会疯。”

“我不会疯。”宋贵香噘嘴说,“她一个女人跑煤洞口找鬼。”

“送饭。”杜二妹说,“说那时候她是给周疯子去送午饭。”

“他都结过婚了?我还以为是那女的把他丢了才疯的。”

“也有这种说法,我都不太清楚。他有文化是事实,那女人的确跟他是同学。”

“快瞧!”宋贵香喊了一声,“大路上的那个人不就是周疯子……”

我们都抬起头来,看见坡脚的公路上,正有一个人踽踽独行,在阳光下,他的身材高大,背有点驼,穿件军绿色干部装,戴了一顶鸭舌帽,手上还提了一口铝锅,锅里估计是装得有东西,因此他身体朝锅的那边倾斜。我们看着他走路,一直走到歪脖子松树那儿,下了小路后突然消失了。

“你别说,老周他鼻子就是尖,四乡八里哪家只要办酒他都知道。周疯子还十分好面子,从来不开口向人乞讨,哪家有酒他就一声不吭蹲在旁边,等别人舀给他。”

她俩嘴不闲手打卦,一边说一边盖土。

“倒也没见什么人嫌他。”宋贵香说。

“他一个疯子嫌他干啥,成天活得与世无争的,从来又不嚼哪个舌根子。”杜二妹说道,“依我说,他该找点啥活干,人又不算老,力气也有,撑木他都扛得动。唉,也不知道他这种人是怎么想的……”

后来我又在公路上碰到过他许多回,在歪脖子松树的那儿,在之字路快拐大弯的地方,我俩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甚至都没有抬眼睛看过我一眼。某一年夏天,农场一个工人告诉我,地里的菜被偷了。其实我们也都知道是谁偷的,我叮嘱工人,假装不知道,一个人又能吃得了多少。守鱼塘的老田来向我告状,说周疯子偷走了一条鱼。我说让他拿吧。老田叨咕,问题是他偷来拿去卖给煤厂的人了。我说,他要是偷去卖就要拦住他。另外,我还在乡间的酒席上看到过他。他带着他那口铝锅等别人倒剩饭剩菜给他,夏天他肯定吃不完,我猜想多余的都让他喂了耗子。每次他都是蹲在十来米远的地方,等着散席。


二零零八年真的是祸不单行,年初的时候先是凝冻,交通瘫痪,冷死了不少猪。七月,又开始流行“蓝耳病”,医学名称叫“繁殖与呼吸综合症”,是一种新型超级猪瘟。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有关部门扑杀了我全部存栏猪。赔偿不够支付欠别人的饲料款,我破产了。

养猪场转租给了别人。贵阳的房子离婚时已经给了儿子,农场红火时我为了扩大再生产也从没有想到再买一套房,现在我连住处都没有。我在县城租了两小间平房,省吃俭用,心想应该为以后老了病了的时候考虑。

我又一次看见了煤厂的那个周疯子,一转眼他人也已经很老了。他常蹲在县中学有铁栅栏的围墙脚,背靠着贴瓷砖的冷墙。他睁着大眼睛,眼水浑浊,眉毛和眼睫毛依然那么浓。他并不是看任何人,仿佛在静听身后孩子们的嬉闹。我思忖,他仍然每天会走十公里路回煤厂,照旧是住在那个煤洞里吗?第一次,我走到他面前,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钱,递在他的手中。我想他可以买两个馒头。我听他喉管那里咕哝了一声,嘴裂开了,说:“再给一块!”

“什么?”我喊了一声。

“你再给一块吧。”他说,“老板。”

我皱了皱眉,赶紧,又在衣袋里摸半天,掏出一块钱来,轻轻地搁在他的手中,转身匆匆就走掉了。现在,只要不下雨,饭后散步或是上街买菜,我都会看见他每天坐在老地方。有时他会抬起头来,瞟我一眼,这让我很心虚。我只好走街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