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与实

王大成在县委机关干了十年，年龄已接近四十岁。一般干部到了这个年龄段是个转折点。常言说，三十七、八，等着提拔，如果提拔了，当个乡级干部就算是个官，又涨工资又有面子；如果不提拔，就可能当一辈子办事员，永无当官的希望。大成迟迟无提拔，问题出在妻子身上。
　　 妻子兰花是独生女，其父在某局当会计，官不大，但有实权。大成原来从基层调到县委工作，就是靠岳父的关系办的。兰花家庭条件好，从小娇生惯养，刁蛮成性，结婚后优越感极强，从不把出身于农村的丈夫王大成看在眼里，动辄翻脸瞪眼发脾气。大成刚结婚时没有房住，暂住在机关公房里。公房是筒子楼，各户门对门，窗挨窗，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邻居一清二楚。
　　 一次兰花和大成拌嘴，火气上来大声说大成没良心，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调到县委工作的。大成听兰花说话太离谱，怕外人听见影响不好，急忙伸手去捂兰花的嘴。兰花以为大成扇他嘴巴，顺势咬住大成的手指头，大成猛一抽手，鲜血顺指而滴。大成又疼又气又羞，到诊所包扎后，在家睡了两天才上班。
　　 有一天吃早饭时，两人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到了上班时间，大成放下碗筷悻悻而去。兰花认为大成擅离“战场”是对自己的不敬，一不做二不休，抱上不满周岁的幼儿追到大成所在单位的大办公室，将孩子往办公桌一放，扭头摔门扬长而去。领导和同志们刚上班，正在安排布置一天的工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襁褓中的婴儿在电话机旁大哭大闹，无法办公，大家都劝大成赶紧把孩子抱回家，待处理好家务事再上班。
　　 兰花生了二胎后，按计划生育政策，夫妻二人必须有一人结扎，兰花坚决不结扎，怕婚姻破裂后再婚困难。为了家庭为了不丢饭碗，大成去结扎。大成的上司看在大成平时工作负责，踏实肯干的份上，出于对下属的关心，向有关医生打招呼，让其多多“关照”。医生看大成是县委干部，又有领导的“关照”，在手术时将输精管捆而不剪，使之仍有生育能力。后来兰花意外怀孕，加之夫妻三天两头吵架，兰花说大成是窝囊废不会挣大钱，生活不如邻居好，大成说兰花是愣头青、生瓜蛋——不熟。怒火中烧的兰花一口气跑到纪检委，告大成欺骗上级欺骗党，假结扎破坏国家计生政策，要求领导严肃处理。纪检委不搞下不为例，责令医院深刻检查，并尽快为大成做真结扎手术。此事害得大成重吃二遍苦，又受二茬疼。大成的上司和医院则哭笑不得，知情的同事们则掩鼻而笑啧啧称奇，都说谁摊上这样的老婆谁该倒霉。
　　 大成的亲友们劝大成离婚算了，守着生瓜烂梨般的女人过日子是活受罪。大成怕离婚后两个孩子受委屈，所以迟迟没有下离婚的决心。领导认为大成对家庭问题处理不好，连老婆都领导不了，如何领导下属管理单位，不能治家何以治国。因此，大成原地踏步，在职务上没有进步。
　　 年龄不等人，过了四十岁就很难被提拔。大成眼看着同事们一个个由办事员走上领导岗位，觉得他们的能力和品质不比自己强多少，为啥他们能提拔，自己就原地不动？于是他找有关领导和部门询问。先找刚上任的顶头上司，上司说刚到新单位不久，对情况不熟悉，等摸透情况后再考虑人事问题。他去找管官帽的组织部，部长说现在具备领导条件的人多，但领导位置少，你就耐心等待，以后有机会再说。他找县政府曾有业务往来的副县长，副县长说人事安排归县委管，政府是干具体事的，你的能力很高，责任心也很强，有机会我一定向主管部门推荐。他去找主抓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副书记满面笑容，和蔼可亲地接待，说人事调整是经常的，你只要把工作干好，干出成绩，组织上不会把你忘记。
　　 有关部门和领导说得都有理，大成听罢无言可对，但又觉得他们是在打“官腔”，敷衍塞责，应付差事。大成没有特殊关系可以利用，但又不甘心当一辈子办事员，他又去找曾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现已升任副县级干部的老领导讨说法。老领导正在看材料，心情也不好，为一宗难缠的信访案件弄得心烦意乱，耐心听罢大成的详细叙述及诉求后，板着脸说：“你没有提拔，不是因为你能力低，也不是因为你的品质不好，而是你老婆糊涂难缠胡球闹，在县委大院影响太坏……”大成没有等老领导说完，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老婆表现不好是她的事，怎么能影响到我的进步？毛主席的老婆不讲理还不是照当领袖！有的乡长局长一边闹离婚一边提拔咋解释？”老领导被噎得语塞，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调整话头：“大成你坐下来咱慢慢说，我是当兵出身，说话直来直去，咱俩在一起共事多年，你也了解我的脾气，请你谅解。”大成的火气依然不下，气呼呼地说：“我跟着你辛辛苦苦几年，你叫我干啥我干啥，不知道你对我是这样的看法，我和你没啥多说啦！”不等老领导回话，愤然离去。
　　 说虚话易，说实话难，难就难在许多人爱听虚话不爱听实话。好马在腿，好汉在嘴。如何把话说得既婉转含蓄又诚恳善意是门大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