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老 爸（微小说）

摘要：清明节快到了，与老爸最后的日子又浮现脑海……

又到清明时节，日子过得真快，老爸离开十五年了。往事又浮现脑海……
　　 老爸住院，是我全家轮流服侍。老爸多种病积一身，眼看越来越重。
　　 他默默躺着，不说话，不时往门处瞧，我知道想我哥。
　　 我给哥打了几次电话，他却无动于衷，说有事不能回来。
　　 我哭着哀求：“哥呀，爸怕不行了，几天没吃东西，回来吧！”
　　 哥不耐烦顶撞：“上次说病重，害得我空跑一趟，屁事没有。变花样骗我。”
　　 我说：“这次确实严重，恐怕维持不几天了，你就再跑一趟吧！”
　　 哥说：“即使病危，我不是医生，回去也无用。我想带孙子到张家界玩几天。家里事，你看着处理吧！”
　　 哥是独子，从小娇惯，留过洋，办过厂。如今厂给儿子管理，他在城里享清福。哥的态度我不敢告诉老爸，怕惹老人伤心。只骗爸说：“哥哥事多，脱不开。待忙过，会回来的。”
　　 老爸不响，但眼睛仍往门处瞅。有时直勾勾地，瞅着瞅着，便睡着了。
　　 我想分担老爸的寂寞和痛苦，挖空心思搭讪。唠着，聊着，便没声了。一看，他早睡着，发出呼呼鼾声。
　　 我劝他：“老爸，现在社会多好，好好活着，多看看，将来会更好！”
　　 老爸说：“是呀，旧社会，五六十岁便老了。现在，八九十岁还是小弟弟。像我，年青就参军打鬼子，没牺牲在战场上，算赚了，能活到八十多，更赚了。”
　　 我说：“现在老红军老革命都活很大年纪，老爸要争取超过他们！”
　　 老爸摇了摇头，说：“生死是自然规律。我是无神论者，不怕死。但我确实万幸，我知道自己的体质，能活这么大真是赚了又赚。”
　　 见我疑惑，老爸打开话匣子：“日本鬼子扫荡，烧杀掳掠，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我在县城上中学，有位右腿残疾戴眼镜的郑老师常给我们讲抗日救国的道理，才知道延安，共产党，八路军，毛主席，朱总司令，大家的心中燃起灯。大家捏紧拳头组织起来，用大刀长矛，土枪土弹，实施武装暴动，把县里伪政权打倒了。那时敌人强大，组织反扑，想一下将刚拉起的队伍扼杀在萌芽中。一边疯狂扫荡，一边成立维持会，村村联保，抢光烧火。张贴布告，谁若通匪，诛连九族。那时国人像一盘散沙。起义队伍只好躲进山里，郑老师率领我们钻进山沟，赤着脚丫，捆着草绳，与敌人周旋。夜里钻草堆取暖，岩石下避雨。吃树皮，挖野菜充饥。屙出的屎太阳一晒，风一刮全没了。班长比我大，身魁伟，总把自己的省给我吃。没多久，昏倒再没爬起。”
　　 我感叹：“你们老一代革命人，能闯过来真不容易。”
　　 老爸眼睛湿润起来，噙着泪说：“班长是好样的，若不是他，饿死的应是我。”说完，一个劲地咳嗽，咳得面赤耳红，青筋暴出。
　　 我忙捶背，柔声安慰：“老爸慢慢说，别激动。”拿纸给他擦拭泪水。
　　 他缓了缓，又说：“朝鲜战场，那仗打得惨烈。敌人破坏了交通线，弹尽粮绝。只能凭居高临下地形，用石头打退敌人冲锋。一连只剩几个人……待我醒来，已躺在战地医院，才知道救援部队从烈士堆里找到我……”说着老爸又咯不停，我忙倒了一杯水，递给老爸。
　　 老爸兴致正浓，没喝。缓了缓，又讲起来：“参加淮海战役时，敌人飞机发现我们，机枪拼命扫射。许多战友牺牲了，我身上穿了几个洞，胳膊挂彩，属轻伤。每次打冲锋，打掩护，搞伏击，送炸药包，我都争先恐后，一心报国。战斗数百次，虽负过伤，但我活着。亲眼看着身边的战友倒下，心里真不是滋味。”
　　 老爸一向沉默寡言，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这么动情，令我感动。
　　 老爸说：“参军几十年，我没忘初心，不是熊包。我的生命是许多战友流血牺牲用生命换来的，我怀念他们，感激他们。能活下来，我很幸运，我赚了。活到八十多，看到国家繁荣强盛，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城乡日新月异，我更赚了。”说完老爸激动得又咳不停，张嘴伸脖，只听喉咙“丝丝”响，半天没回过气……
　　 我忙帮他抚胸，敲背，让他安静……
　　 只知老爸纯朴、善良，想不到有这么多惊心动魄的经历。老爸一心为革命，念念不忘生死与共的战友和视死如归的乐观态度，令我钦佩。我为有默默无闻、高尚的老爸感到骄傲，我决心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得病的老爸。
　　 老爸身体越来越糟糕，硬朗的身子变得弱不禁风，瘦得皮包骨头，针都扎不进去。几天没大便，肚子鼓得难受。我用开塞露喷肛门也不见效。见他呲牙咧嘴痛苦模样，心里很难受。我让老爸侧过身子，扒开肛门用手去抠，里面圆圆的，很坚硬，我只好弄根竹签，趴近慢慢弄碎，一点点抠出来。
　　 老爸阻止说：“丫头，算了吧，这不是你干的活，找人弄吧！”
　　 我执拗地说：“叫别人不放心，一定让老爸少痛苦。”
　　 里面的粪便结成块，被我一点点弄碎，慢慢排出。硬块逐渐变小……
　　 突然，“卟”一声，像开闸门，稀粪喷涌而出，弄我一头，流到床上，溅到墙上……
　　 我高兴地说：“堵塞挖开了，老爸该舒服了！”
　　 老爸见我一头粪便，很不好意思，感动地说：“轻松多了！赶快洗洗，臭死了，难为丫头了！”
　　 “我是小棉袄你亲闺女。我盼老爸早日好起来。”
　　 我收拾好身上，铺上新被单，重给老爸擦洗身子。肚子瘪了，软了，布满皱纹。老爸眼含热泪，对我说：“活到八十多，我是有福人，这辈子知足了。”
　　 我鼓励说：“老爸好好活吧，生活会越来越好。”
　　 事与愿违，老爸身体针打不进，流汁吸不进，呼吸困难，屙屎黝黑。医生开出病危通知，叫准备后事。
　　 老爸很安静，捏住我的手，不声不响。我感到他手在颤抖，一定很疼，急得流泪。打电话叫哥赶快回来。通了，就是不接。
　　 老爸咽气时瞅着门，盼哥出现……
　　 我号啕大哭，生我养我的亲人去了。再也听不到叫“丫头”，喊“老爸”无人应了。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觉得天塌了，失落了许多。
　　 哥哥回来匆忙处理完后事，对我说：“破房子不值钱，归你了！”说完，拿着老爸的积蓄和丧葬费，扬长而去。
　　 两个月后，邻村同老爸一起参军的老伯告诉我：“鬼子扫荡，四处躲避，有人藏深山，有人躲地窖，怕孩子哭招鬼子，便把孩子扔了。你老爸在路边拣到你，你老妈孩子夭折，把你奶大……”
　　 原来我是老爸抱来的遗弃女。回想老爸的好，“噗嗵”跪到老爸的遗像前，忍不住泪流满面：“你就是亲爸，你把我养大，教我做人。丫头为你自豪！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