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凡】信息时代（征文.微小说）

　　 乡村公路边儿上，赵四租了间房子做理发生意，店是家，家也是店，一天到晚都呆在里面。斜对门有一处棋牌室，既然是娱乐之地就不缺无聊八卦之人，尤其是丈夫外出务工留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的女人，内心空虚又奈不住寂寞，有事没事都到人多的地方刷存在感，推波助澜。
　　 赵四大号赵四军，上面有三个哥哥，农村娃也不主贵，若不是上户口办身份证，怕是这样的名字也没得，事实上也是这样，谁见了他都叫“四”“老四”。老四长相俊朗，仪表堂堂，精明能干，偏偏命运不济，还没来得及娶媳妇，父母却因病相继去世了，还欠下一屁股债，一个字“穷“！家里三间老瓦房连个院墙都没有，瓦楞里都长出狗尾巴草了，等同于没爹没娘没车没房。赵家一门的婶子大娘都替他干着急，再不娶怕是连个后人都不会有了，眼看都三十六了，多懂事的娃啊，可惜了。三个哥嫂都不乐意出面替他张罗，个个振振有词，那是从来就没有人相中他。
　　 相中老四的人还是有的，好歹人家有门手艺啊，只是一听家庭情况就打退堂鼓了，没窝儿尚能接受有宅基地盖个房子不算啥，问题是连个看孩子的老人都没有，闺女嫁过来得吃多少苦呀。老四只好去求六叔六婶，前提条件是为他们养老送终，早些年他们家没有孩子，本家叔伯们商量着把他过继给了六叔，七八岁的孩子不懂事也哄不住，穿着六婶做的新衣服吃罢她做的好饭好菜，放着新铺盖的床不睡，跑回去跟哥哥挤一个被窝了。六婶到底失去耐心了，并且放出话来，绝户头就绝户头吧，这儿子俺不要了！后来夫妻俩外出打工，也就一年半的光景抱回来一个已断奶的半岁女孩儿，对这孩子的来历赵家人讳莫如深，如今这女孩也出嫁了。按理说给亲侄子当爹娘也是各取所需合情合理，夫妻俩似有难言之隐，一定要征得女儿同意，不料掌上明珠对这堂兄一点儿不感冒，加上习惯了刁蛮任性，就一口给堵死了:“我的爹娘，为啥他来凭空分一半儿？我送不走你们咋地？”
　　 没人要的老四却非常有用，不仅赵家人就连附近的人都爱在他店里天南海北地闲聊顺便蹭空调，这个说，“四，你忙你的，我自己洗，一会儿用下吹风机，家里洗着太冷。”那个说“四哥，我这刘海又碍眼了，你随便来几剪子。”还有人说“四叔，我明天相亲，你看咋修一下整个造型。”大嫂二嫂三嫂更不客气，要求洗剪染烫全套服务，拿腔作势地亲近小兄弟单不提掏钱的事，“老四，中午回家吃饭去，我给你包饺子猪肉大葱。”“不去吧，这儿离不开人，得候着。”其实心里话是：嫂子，你这一套做下来收个优惠价也够我去饭店叫半个月的饺子啦。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他感觉自己缺乏与别人争长论短的资本，谁也不敢冒犯，谁也不敢得罪，比别人低几个层次说不清楚，单是“没老婆”这个罪名就令他卑微到了尘埃里。他只能早开门晚打烊热忱而谨慎地接待好每一位顾客以期多理发多挣钱，人要没钱啥事都干不成不是，其它的走走看吧。乡里乡亲的本来收费就不高，除去房租水电洗发水染发剂之类，他的收入十分有限，没生意的时候总见他忧心忡忡地对着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瞅见谁的头发乱糟糟，就恨不能上去强行拉过来给他理一个。
　　 事情的转变就是那么突然，某日棋牌室的人发现理发店里多了个靓丽的身影帮着洗发吹风涂药膏，有心人盯上了，这个身影直到夜里熄灯都没有离开！
　　 第二天，神秘女人的来龙去脉自然而然就是棋牌室的头条新闻：蒋玉清，女，蒋关村人，今年二十九岁，身高比老四还高一公分，老四小学同学的妹妹，是要给老四做老婆的。福满楼定了两桌今天就吃定亲宴，娘家来六个人，这边儿出席的婶子大娘已经拿到了老四送的钱，席上给玉清个见面礼这样大家脸上都光彩，三个嫂子都没接钱说是给弟妹的见面礼早就准备好了，还争着腾房子要借给他两间当婚房。大舅哥说了，定了亲就先去把证扯了，都老大不小了何必落个未婚先孕的名声。房东提出把隔壁那间也租给他，将来老四媳妇给他做个饭卖个小百货最合适不过。
　　 懵圈的人还真不少：“老四一夜暴富啦？”
　　 “走狗屎运啦！拆迁，那三间破瓦房值钱啦，怎么赔国家有规定，吃不了亏。”
　　 “瞎日白吧，咱这里离县城几十里地，既无矿产又不碍事南水北调凭啥拆，就是拆也不会单单拆老四啊。”
　　 “说他孤陋寡闻还不相信啊，成天捧个手机看的啥啊？现在是信息时代，发展节奏飞快，谁最早掌握信息谁就能抓住时机认准方向，看形势知进退，谁的运气来了那是挡都挡不住。别人是等摸着枕头天明了，某些人是等摸着枕头人家睡午觉了，日子过得颠三倒四都不明白咋回事。”
　　 本来麻友们都是前后脚刚到，听这话也不往桌前坐了，竖着耳朵听下文。闲话间的火药味儿不必计较，认的太真就不好相处，人的认知不同、看法不同，看事的角度也不同。这个蒋玉清仗着有几分姿色谁都看不上，这回算是逮着机会了抱紧老四的腰从此高枕无忧，老四这人多好啊不嫖不赌踏实本分，偶尔也吸烟喝酒，但人家干啥事都有节制，有分寸，问题是他这个久旱逢甘霖的好事别人就没沾点儿雨星儿？这会是啥呢？
　　 高铁！从xx到xx的高铁线经过咱这里，单单就冲住了西南角老四的宅子，你说设计师都深度近视咱不抬杠，哪儿能都瞎得这么大村子看不见让高铁直接冲你家里然后高价赔偿，做梦去吧，这是实在绕不过去了啦。
　　 原来如此。这个蒋玉清咋恁能哩，高铁算是救了老四一命。
　　 “高铁”二字如同一道魔咒令棋牌室原本就很浮躁的空气迅速膨胀，惊叹、猜测、振奋、憧憬混着女人的叽叽喳喳男人的忌恨谩骂仿佛要把这两间房子都撑破。坐家，坐家你能听到这种消息，等到政府的正式通知恐怕施工队都到家门口了。循规守矩的人累死都挣不了几个钱，歪门邪道的倒一个比一个牛，现在的人是越来越不知道咋活了。有人飞快掏出手机搜地图，从xx到xx的高铁到底能咋过来，不知东面他二姑家会不会受影响。还是有人挖掘到了一点儿可以期待的东西，两眼放光，“既然能冲到老四的房子就能冲住咱村的田地，高铁又不是飞机它还能飞过去？”
　　 已经开始码长城的一桌也有人坐不住了：“x哥，先替我打一会儿，我去问问老四哪天结婚，用黑的白的还是红的〔车〕，咱村谁的车都得叫使使，到时间我来组织安排一下，正好近段不出去〔干活〕。”
　　 “等等，把这张名片捎给他，俺老表的闺女在县城的婚纱摄影，策划，司仪，化妆，鲜花，摄影，婚纱，音响，应有尽有，婚庆服务一条龙，他用得上。”
　　 “进门先喊一声，甭人家正亲热哩你一头可拱进去了。”
　　 门外，当即取消打牌计划的男女正三三两两地跨过马路，要去看看老四给自己媳妇梳了啥样发型，他穿西服的样子帅不帅，心中虽然为高铁没冲住自家房子而沮丧遗憾，仍要为善良正派的老四送上诚挚美好的祝福。
　　 棋牌室的热闹像一群呼朋唤友的麻雀“哄”的一声就转移到了对面，老板脸上的失落难以形容，他的老爹总是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顶着满头白发眯着一双老花眼，此刻也按捺不住站起来踱到门外，瞟瞟路那边的欢呼雀跃，唾一口，暗暗骂道，“奶奶的，当真是信息时代，人都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