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塔神（微型小说外一则）

又是一夜的枪炮之声，又是一夜的激战，到黎明时分，几天来的战斗结束了。
　　 攻下这个城市的敌人都聚集在了塔下。那是一座建于一个很久远的朝代的木塔，经过近千年岁月的洗礼，仍然巍峨，仍然挺拔，仍然是这个城市人们的骄傲。
　　 可是，就在一夜的战斗之后，它就要化为灰烬了。
　　 敌人一路西进，所过之地势如破竹，然而，当他们走到这个名字叫塔乡的城市，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几天几夜的进攻，敌人死伤无数，他们最后不得不从总部调来更多的援兵，派来更加先进的武器，特别是还派来了他们进入这个国家后还从来没有用过的飞机，进行狂轰乱炸，最终才在几天之后的这个黎明，攻下了这个城市。
　　 显然，敌人是生气了。作为报复，他们要毁掉这座代表这个城市形象的木塔。
　　 柴已经架在了木塔的四周。
　　 火把也已经握在了手里。
　　 木塔岌岌可危。
　　 周围站满了还活着的这个城市的人们。国亡了，家破了，但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塔还在，然而，就在今天，这几千年的塔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几千年来，他们祖祖辈辈把塔当成他们的保护神，他们心痛啊。在敌人进攻的过程中，他们的家人死了，他们的房子毁了，他们不惋惜，但是要把塔烧掉，他们心痛啊。
　　 于是，他站出来了。他是一个英雄，在这样的气氛中，他敢站出来，说明他不是一个一般人。首先他是不怕死的，或者他也怕死，但为了保护塔，他豁出去了。他站在了拿着火把正要点火的敌人面前，他要挡住那邪恶的烧向木塔的大火。站在那儿，他充满仇恨地看着敌人，就像另外一座高高的塔一样。敌人似乎被他的威武之气吓住了，他们愣了好长时间，然后明白了什么似的，向他开了枪。他最后看了一眼木塔，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倒了下去，并没有能够保护木塔不倒下去。敌人的火把仍然冒着熊熊的火焰。
　　 她站出来了。她只是一个女人，她没有做过什么大事，就在敌人进攻这个城市前的那些日子里，她只是做着一个家庭里作为女人该做的事情。如果没有这次的进攻，她可能会做她作为一个女人以后该做的事情。然而，事情顺着另一个轨道向前发展了。
　　 现在的问题是，一个英勇的男人没有改变一座木塔即将倒下的命运，而别的人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保护这座木塔不倒下去。于是她站出来了。
　　 她没有走向那个拿火把的敌人，她直接走向了那个发号施令要毁掉木塔的人。她不是充满仇恨地走过去的，她是带着媚笑走过去的。她在那个人的面前搔首弄姿，表现了一个女人放下尊严后所能表现的所有内容。在她俯在那个人的耳朵边说了什么以后，敌人撤走了，也把她带走了。
　　 若干年后，塔依然巍峨，塔依然挺拔。只是他和她不在了。
　　 他成了人们心中的塔神，人们照着他的模样铸造了一尊神像，立在木塔的前边。来看木塔的人总会听到导游讲起他的传奇故事，并竖起大拇指。而她，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就成了人们唾弃的对象，渐渐地人们已经忘记了敌人给这个城市带来的灾难，却忘不掉她给这个城市带来的耻辱。人们说起她来，总会说：在神圣的塔乡，怎么就出了像她那样的女人……
　　
　　
　　 同船过渡
　　
　　 似乎是一群人，似乎是要去一个什么地方。
　　 然后，他们坐到了同一条船上。
　　 当然了，坐在船上的，还有一头猪。只是，人们没有把那头猪太当回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们一般是不会把一头猪当回事的。
　　 人们谈着人们的事情，猪想着猪的事情。人们根本不会把目光和注意力投到那头猪的身上，猪呢，自然也不敢奢望能与人说上一句话，哪怕一句很随意的话。
　　 要去的地方似乎很远，人们，当然还有那头猪，要在船上呆好长好长时间。而时间，是产生故事的最好土壤，于是，就有了故事。
　　 是在许多天里的某一天，船上有了一股臭味。既然要在船上呆好长时间，有臭味自然是不行的。于是人们寻找产生臭味的地方。找来找去，就找到了厕所。原来，不知道是谁，用完了厕所，没有放水冲掉排泄物，时间一长，臭味由一丝丝变成一缕缕变成一股股，最后简直开始弥漫。
　　 “是谁，连一点起码的卫生常识都不懂。”一个人说。
　　 “是谁，如此道德低下，一堆屎臭了全船。”另一个人说。
　　 “如果我要知道是谁干了如此缺德的事情，我就把他扔到海里去喂王八。”又一个人说。
　　 一群人都在说。
　　 一群人一直在说。
　　 臭味仍然在弥漫着。
　　 是那头猪，在人们继续说着的时候，走进厕所，拿起扫帚，把厕所里的东西清理了，然后又用水冲得干干净净。而这以前，猪一直什么也没有说。
　　 臭味没有了。
　　 人们沉默了一会儿。但仅仅是一会儿，就又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演说。
　　 “怎么清理了？在没有找到那个道德低下的人之前，怎么能毁屎灭迹？”一个人说。
　　 “是谁授予了他清理的权利？他以为他是谁？”另一个人说。
　　 “好多陋习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又一个人说。
　　 “好多社会问题就是被他这样的猪纵容出来的。”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由于共同的价值观，由于在船上呆的时候还会很长，人们总觉得在没有事情的时候应该有点事情来做，于是他们成立了一个声讨蠢猪联合会，联合会下设蠢猪之蠢历史研究协会、蠢猪行动动机研究会、猪与屎之关系研究会……各研究会下面又分设更细的名称别致、匠心独运的机构若干，比如蠢猪之蠢历史研究协会下面就分出了蠢猪之蠢祖先探秘学会、蠢猪家族蠢事探究学会等等等等……船上的人真是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为他们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兴奋不已、激动不已，每个人都生发出一股强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看着为了伟大事业忙碌的人们，那头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有点累。
　　 想想在船上还要呆很长时间，想想还会有臭味会在船上弥漫，想想还会有没人处理的排泄物需要不断处理，那头猪倒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