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温暖的炊烟（微型小说）

“咣当”一声，大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他看着外面剌眼的阳光，一下子有不适应的感觉。毕竟几年了，外面的空气、外面的阳光、外面的树都让他有了陌生的感觉。他突然想爬到地上亲一亲泥土的味道，他突然想闻一闻路边的那些很小很小的野花。他急切地想从外面的泥土和野花的味道里，感受到很远很远的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的泥土和野花的味道。
　　 他已经远离那种味道好久好久了。
　　 那一年，他因为一念之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给他自己和家人造成了终身的遗憾。他在悔恨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自己从小失去父亲，是母亲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等我儿大了，我就心宽了。”可是当他大了以后，第一次走出去，不到一年时间，就出了事，而且，是让他终身都追悔的事。
　　 在呼啸的警车上，在法院的被告席上，在法官庄严的宣判声中，他知道他完了。他知道他这刚刚开始的生命就要在一个封闭的高墙内度过了。
　　 “孩子，你要好好地表现，孩子，你要争取早早出来。娘会一直等着你。”这是母亲跟他说过的话。这是他走进那扇大门的时候，从身后传来的母亲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母亲就站在外面，母亲远远地看着他，母亲突然之间变白的头发在风中飘着，就像母亲愁怅的心绪。“只要你看到了炊烟，你就回到家了。孩子，娘一定把家里的火一直点着，等着你回家。”
　　 “只要你看到了炊烟，你就回到家了。”这句话就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响着。
　　 那是温暖的炊烟啊。小时候，在离村几里远的另外一个村子上学，在快走到家的时候，只要一看到从家里屋顶上飘出的炊烟，他的心就暖暖的。他曾经跟母亲说过，只要一看到那烟，他浑身就有了劲。所以，每到他要下学回来的时候，母亲总是早早就点燃了火，让烟囱里的烟暖暖地冒出去。
　　 呆在高墙之内，有好多次他都不想再活下去，但每一次想到温暖的炊烟，想到母亲，他就又坚持了下去。由于表现比较突出，他的刑期一减再减，每减一次他都离见到炊烟的日子近了一步。终于，在一次有重大立功表现之后，他被提前释放了。为了不让母亲看到一个不像样的儿子，他买了一身像样的衣服，就风尘仆仆地往家里赶。离家越近，他的心里越紧张，他怕看不到那屋子上面的炊烟；他怕走到家里看不到母亲……在快到村子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他就在村外的一个地方呆着，他要等到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他要等到天黑下来。
　　 他蹲在那儿一根一根地抽烟。他盼着天快点黑下去，却又怕天黑下去。好几次他想站起来顺着回来的路原路返回去。
　　 天终于快黑下来了。他咬咬了牙站起来，朝着家的方向走着。他是闭着眼朝着家的方向走的。他的心一下一下地跳着，跳得那么急那么急。他实在不敢睁开眼睛，他怕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东西。快到家的时候，他站住了，好长好长时间，他就那么闭着眼睛……
　　 “孩子，娘一定把火一直点着，等着你回家。”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老家房顶的烟囱里，一缕淡淡的青烟不紧不慢地冒着……他的泪一下子从眼里淌出来。“娘……娘……”他喊着娘疯了一样朝着家里奔去，他要赶快看到母亲。
　　 他推开门进了家，家里没有人，他就四处找四处找。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娘，就扭过头来，却看到一个男人，那个人是二叔。
　　 “不要找了，你娘走了。”
　　 “不会的，我娘说她会一直等着我回来。不会的，我娘说她会一直点着火，等着我回来。”
　　 “孩子，其实你娘在你进了里边不久就由于伤心过度，走了。只是她在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让我每天晚上在灶里生点火，她是怕你回来的时候看不到房顶上冒出去的烟啊。”
　　 “您不是在骗我吧，娘说会一直等我回来的。”
　　 “孩子，你娘是想一直等你回来的，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孩子，这是你娘的遗像，我一直保存着，现在就交给你吧。”二叔把一个镜框放在他面前，里边是母亲的像片。像片里的母亲看着他，似乎有高兴的笑慢慢地从脸上露出来。
　　 他一直告诉自己，见了母亲他要坚强，而且一定不能流泪。他要让母亲看到一个新的坚强的自己，可是跪在母亲的遗像前，他突然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