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记住幸福，记住爱（小说）

俺小爱在美国，开了大公司，赚了大钞票。这是老太太在幸福院里，经常向大家炫耀最多的一句话。每次说起那个“俺”字，老太太的声音总是调得很高。
　　 平日里，老太太有事没事，都要拿出身边的照片与大家分享。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小爱，帅不帅啊，厉不厉害啊？他会说英语，还会说美语……开大公司了，很大的大公司。每次说起这些，老太太总是兴奋，兴奋到手舞足蹈，兴奋到有时几宿都睡不着觉。
　　 每逢十五，儿子都要来电话。仿佛这是母子俩的一场约定。那一天，老太太早早就换上新衣服，打扮得干净且漂漂亮亮，仿佛立马就能见到儿子似的。儿子要来电话了，儿子要来电话了。一大清早，老太太就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幸福院里的所有人。然后，一个人坐在值班室里守着电话机，等儿子越洋过海的声音。
　　 小爱，我是娘。幸福就好，幸福就好，好好好……嗯嗯嗯……你忙忙忙……急急切切，不到一分钟的问候，偏要用一个月时间来等。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又是一种怎样的折磨？电话结束了，老太太不肯走，仍要拿着电话看半天，才舍得挂。
　　 不打算跟儿子一起过去？有人问。
　　 我可不去，一窝洋鬼子，咿尔哇啦，半句都听不懂。
　　 今年中秋儿子可回来？回不来了，说公司忙，抽不出时间。
　　 春节差不多该回来了吧？有可能吧，两年都没回来了。说这话时，老太太一脸的忧郁。见老太太不开心，大家便开始转移话题：你儿子真有本事，出国留洋还开了大公司。是啊，是啊，有个好儿子，算是熬出来了……儿子可孝顺了，一到月底就给俺打钱，还寄好吃好穿的过来。我身上这呢子大衣，就是小爱年前寄来的，还有这羽绒棉裤，这毛背心……这是俺儿子照片，三年级时候照的，还有这张，初中时候照的，这张出国前照的……
　　 其实这些照片，大家都会背诵了。
　　 为供儿子上学，没少吃苦吧？！
　　 是吃了不少苦，可俺觉得值！值！！
　　 当年啊，他爹生病死得早，全家都靠我一个人。那会儿穷啊，上有老下有小，吃上顿没下顿，俺只能靠着拾破烂捡垃圾供小爱上学……唉！老太太不再想说下去，眼里似乎有泪。
　　 现在可好了，现在可好了！儿子有出息了，能挣钱了，能孝顺俺了。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抹着泪。
　　 一次，儿子出差去了澳大利亚。十五那天，竟忘记要打电话回来。老太太担心儿子有事，急得几天都没吃好饭，几夜都没睡好觉，嘴唇都起了火泡。
　　 立秋过后，老太太就病了，一病大半个月。醒来时，好多东西都已记不得。院长拿出小爱的照片，来来回回给老太太看时，老太太似乎还能发出爱爱爱……的声响。
　　 要儿子有什么用？隔那么远，连看一眼都那么难。留洋有什么用？钱挣再多又有什么用？一个老娘偏不能在身边……以后，我要有儿子，可不让他去留什么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有太多的感叹。
　　 老太太目光呆滞，一刻都不曾离开那部电话机。
　　 两天后，儿子回来了，从大洋彼岸。
　　 妈，我是小爱，我是你的小爱。现在过得好了，过几年等稳定下来，准备把你接过去，你怎么就病了呢？儿子哭了，有点泣不成声。老太太只瞅着儿子的照片，似乎已经不再认得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儿子。说到从前，老太太仿佛早已忘得干净，嘴里流着口水，似乎只能发出哎哎哎的声音。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院长深深叹口气。
　　 临走时，大家对小爱说：孩子，这幸福院里有你失忆的老娘。记得住幸福，更要记得住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