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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寿衣(微小说)

发布时间:2022-07-20短篇小说 石溪梅
摘要:人生到了暮年,会考虑很多问题,除去对生的留恋,更多的应是对死亡的思考。当美好成为记忆,被需要变为需要别人,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永别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们,会怎样谋划自己的余生呢?作为晚辈或社会,应怎样让她们的晚年多一些温暖和希望?人在身

摘要:人生到了暮年,会考虑很多问题,除去对生的留恋,更多的应是对死亡的思考。当美好成为记忆,被需要变为需要别人,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永别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们,会怎样谋划自己的余生呢?作为晚辈或社会,应怎样让她们的晚年多一些温暖和希望?

人在身体不好的时候,总会想到身后的事情。孔老太太这几天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就又拾掇起箱子底下那个大包裹来。
   这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手艺呢。
   经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贫穷岁月的人,都能理解那代人经历的困难。没几个妇女身体是好的,营养不够,生育多,体力劳动强度大,让这些女人透支了青春的本钱,孔老太太四十四岁的时候,胃大出血,差点就死了。也是命大,躺了一冬,靠着小米汁,她竟然熬过来了,第二年的春天,她像一片蔫干了的菜叶子,又吸饱了水,舒展开来了。
   孩子们都未成人。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孔老太太自己的母亲就死的早,还没建国呢,整天打仗,东躲西藏的,那一代人啊,更不容易。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是最大的福分。
   有了这次大病的提醒,孔老太太——不对,应该叫她孔家女人——就开始盘算,给自己做一套寿衣,这几年生产队一心搞生产——不像前几年光搞运动,村里的地都荒着——粮食够吃了,布票也够用,有的商店,不用布票也能买到棉布——还有洋料子,又结实又漂亮。
   说做就做。寿衣增寿,再说,身体不好,万一哪天走了,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多难看。
   春天的风暖洋洋的,刚刚能起床的孔家女人脚步软软的,身子也在春风里摇,路边沟旁的草泛着青,柳条在晴空里飘,灰暗了一冬的心被春风吹开了,孔家媳妇觉得今年的春天特别的好,一冬不见的村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每个人都笑盈盈的。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孔家女人相中了一块紫色碎花的棉布,又雅致又朴素,面料还厚实,窄幅的,一米半做一件罩衫,足够。裤子好办,深青色料子就行。鞋帽自己都能做。内衣用自己织的棉布,又细又密。棉袄棉裤也是青色的,待秋后收了新棉花,弹上几斤,连铺金盖银的被褥也一并絮起来。
   这么想着,孔家女人像在做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想象着穿戴整齐的自己,她竟然觉得十分受用。一年来生病的痛苦,对死亡的恐惧,对孩子的担忧,一时间都抛到九霄云外。
   现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孔老太太展开包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床上。
   还是那么好看。
   那时候瘦啊,现在看来,衣服够长,好像不大够肥。当初,自己可是往肥里留了不少呢!寿衣要肥肥大大才好,一个呢,好穿——寿衣是给走了的人穿的,这是容易明白的,二呢,有个好听的讲究——宽宽裕裕,儿孙们日子才富裕。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孔老太太很失望,棉袄往后翘着,前襟露了一大块内衣。这些年胖了许多,腰身也不窈窕了,一直穿肥大的衣服,现在套上棉袄,对襟掩不齐。
   孔老太太把棉袄的带子一一系好,八旬的身体被衣服箍得紧绷绷的。肩有些落,腰点弯,背也驼了些。头发白中带灰,把脸贴在镜子前面,孔老太太看见一个眼皮耷拉眼袋低垂的老妇人。
   折腾了一个上午,老太太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行了,稍微劳累就受不了。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记得那年赶集回来,手里拿了几块布料子。那时候,不年不节的,买布料是一件轰动的大事。尤其是,孔家女人病了一个冬天,春天第一次赶集,就买了这么多布料,冬天买药还四处借钱呢。
   孔家女人不解释。有娘家弟弟的女人,偶尔有点接济也是正常的。其实,孔老太太手里有五块银元,生儿子花了一块,那年女儿出疹子花了一块,这次赶集,孔老太太手里就只剩下两块银元了。这两块不花了,得给孩子们留个念想。
   一听说这么好的料子,女人要做寿衣,男人不干了。“胡闹,才多大年纪呀,就准备着死。好日子才开头呢!”但是女人不吵不闹,拿个尺子比量比量,粉饼标标划划,里外三套就裁好了。女人手巧,三里八滩都知道,女人也性子倔,这个,男人也知道。
   等到清明过后,桃花落尽的时候,一院子榆树结了翠绿的榆钱,映得黄土的茅草房格外鲜明。男人从外面刚回来,看见女人笑盈盈地从屋里走出来,紫色的碎花袄子,青色的裤子,阳光打了一半身子。男人的眼有些晃,揉揉眼,看是自己的女人。
   多少年没置办新衣服了,男人心里一阵愧疚。媳妇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偏偏赶上了坏年景,从儿子出生就没有过舒坦的日子。就连身体也磋磨坏了。日子刚刚要好转,第一身新衣服,还是一套寿衣。
   男人的声音不觉柔了许多:“好看,你真是手巧。快点放起来。等收了秋,给你娘仨每人做套新衣服。只要年景好,这都不算啥。”
   孔老太太望望墙上的男人,叹口气。
   穷日子总是觉得长,舒坦的日子好像没过几天。孩子一天天地长,上了中学上大学,供了老大供老二,累是累,可有劲呀,人有了奔头,啥累都能受。
   男人像只拉车的牛,永远不知疲倦。先是种责任田,后来当包工头,再后来,成了不太小的老总,再后来,就突然的,连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了。一点征兆也没有。后来想,孩子的爷爷也是突然去世的。可那时候日子正难呢,也没顾上打听到底啥病,说不定也是这种脑血管的病,女人想。
   男人一向身体好,走得又急,临走的衣服都是寿衣店买的。其实,质量样子都不错,男人穿上,仪表堂堂。可女人心里老是愧疚,要是早做套寿衣就好了。自己手工好,买的哪比得上自己做的舒服?宽窄肥瘦,当然还是自己尺寸更准。再说,做套寿衣放着,说不定就把灾伏吓退了,寿衣增寿哇。
   一想到这些,女人就心里发酸。
   门一响,儿子回来了。看着母亲有点异样,小心地问:“咋啦,妈?”
   “没事。”孔老太太拢拢头发,抬头看着儿子。要不要和儿子说说,趁自己还明白,做套寿衣放着?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做套寿衣以备不测,不算格外吧?儿子也快六十了,他应该理解。
   孔老太太想,找个机会,和儿子商量商量,到布店裁几块布,把寿衣做了。这次,做得更合身一些,孔老太太相信,自己还能拿得起刀尺。
   想着能看到自己穿上寿衣的样子,孔老太太莫名地高兴起来。死也要死得明白,可不能像那个老东西,稀里糊涂就走了。
   “就这么办。”孔老太太坚定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