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上山采蘼芜（微型小说）

上山采靡芜，下山遇故夫。
　　 水莲采的不是野菜，也没山可上。她是在村外的桥边摘芫荽，遇到了前夫建国的。
　　 一个提着篮子朝后，一个骑着摩托上前，就这么怔怔地遇上了。相望两无言。但脚还是像钉子一样地钉住了。
　　 时过境迁，有些话，还是要问一问的。正因为人都有老死，所以还是要问。
　　 其实是建国先开口的。
　　 “我妈前年就不在了，肝癌死的。”建国的声音怯怯的，都四十几的人了，声音还透着大姑娘般的腼腆。
　　 “哦。”水莲迷茫地点了点头，心里划过一丝船儿荡桨的惆怅和松脱。
　　 建国娘是利落人，但人也厉害。她当家，儿子媳妇的工资要上交，去哪儿要跟她报备。出去进门都得称呼她，偶尔疏忽了，开口就要骂的。
　　 水莲从嫁给建国，一直到离婚，五年间，没怀过孕。人家的母鸡咯咯下蛋，我家的母鸡只知道抱着公鸡撒欢！这是建国娘最不满的事。加之各种家务琐事，弄到后来，非离婚不可了。
　　 一次争吵，建国娘打了水莲妈一个嘴巴，这在农村是奇耻大辱。为了自尊，为了面子，建国家也实在过不下去，水莲不想让他当夹心饼干，离吧。
　　 “你，到哪儿去？”水莲想找些别的话头。
　　 “相亲。”这点，建国没瞒着她。他们离婚后，水莲在父母的干涉下，很快再找了人家。建国再婚就费事了，这些年，相了一个又一个，总是没合适的。
　　 说也奇怪，水莲再嫁的男人家距建国家也不过前后五里路，但一直没碰过面，算来今天还是头一遭。
　　 “那，时辰不早了，你得赶紧啊。”水莲这才发现建国穿的簇新簇新的衬衫，铮亮铮亮的皮鞋，头上也抹了油，就好像他们在缝纫厂头回见面，郑重而拘束。
　　 “嗯，是不早了。”建国叹了一声，戴上头盔，一双眼睛水雾水雾的。摩托车已经发动了，突突突的响声充斥着水莲的耳膜，可他就是不走。
　　 水雾水雾的眼睛变成了跨山隔江的不舍。水莲的脸一下红了。
　　 建国的心思，她能猜得到的。
　　 他还没忘了自己，可……这有用吗？
　　 “真该走了，不要让媒人说你。”水莲好意提醒，但不敢看建国的眼睛。
　　 “哎。你，过得好吗？”这句话很重要，建国要水莲回答。
　　 “好。哪能不好，过日子么，哪能不好？”水莲捋了把头发，说得充实又勉强。
　　 这一次，建国涩涩地转过头，再没说什么了，恍恍惚惚地骑走了。他骑得很快，一溜烟地，仿佛想通过这风驰电掣的快感，来驱散心里残存的念想，从此一了百了。
　　 看着建国的背影，水莲没有忘记，他们当初也是自由恋爱结的婚。一起去打工，一起去集市，到哪儿，都是一起，亲亲热热的。
　　 可哪儿知道，嫁给他之后，相处起来就那么难呢？或许是建国没保护好她，或许是建国娘太凶了，或许自己也有错？
　　 人生的路就是奇怪，和建国那么好，却生不下个孩子。再嫁，倒是生了一对双胞胎！
　　 啊！水莲仓皇想起，和建国离婚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十八年，足足是一个青春少女的年龄了！这样长，可一想起来，又像发生在昨天啊……
　　 家里乒乒乓乓的摔碗声，建国娘的咒骂声，自己的痛哭声……
　　 水莲甩了甩头，不能再想下去了。
　　 二婚老公刘虎对她不薄的。她是再嫁，刘虎却是初婚。年初结婚，年尾就生了孩子，还是两个。村里老人说，这是上辈子积累来的福报，才能得个双胞。
　　 刘虎有点本事，木匠出身，在镇上开了一个家具店，买了两套房，还有车，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水莲，你要知足、知足啊！
　　 刘虎的血压高，摘点芫荽回去，和葛根用水煎服了，可以降血压。桥头芫荽多，水莲就是为了刘虎专门回村子里的。
　　 已经是黄昏头上了，担心刘虎催，她真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