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缘】上访（微小说）

摘要：本篇是《贵叔的心思》姊妹篇

田旺爱上访，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无论大事小事，只要跟政策沾边，跟自身利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一旦认定这事处理不公，或是侵犯了他的利益，在第一时间，他会站出来反对。
　　 就拿这次征用土地来说，田旺和村民都觉得不能接受。如果按市政府的补偿办法，吃亏的是农民，尤其对于人口多的家庭。每亩每人每年补偿五百元，村委会还要扣除一百元手续费，实际到手才四百元。对人均两亩田的三口之家，这一年收入数次，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元，怎么算也不够一年的花销。再说，没了田和地，这全村的剩余劳动力可咋办，人员越多的家庭，更面临着生活上的困境。
　　 想到祖祖辈辈就靠那些山地活过来的，如今只要按个手印，说收回就收回，这情感上总感到空落落的，一股酸酸的滋味。市园林植物园来开发种植，那是给地方经济带来繁荣，这无可厚非。可问题是，这样的补偿不合理，根本没考虑到村民的出路。田旺坚决反对，其他村民也一呼百应。
　　 第二天，田旺召集了大多数村民，商量出对策。每天安排一部分村民在田间地头轮流看守，以便阻止开发建设的大型机器进村。另一部分村民去县委上访，要求增加村民的补偿。县长也怕事情闹到市委，一边稳住村民情绪，一边催促镇领导拿出具体方案。镇长也跑了十几个来回，每次都撑着笑脸，要村民冷静、克制，多为村里的长远利益着想。田旺和村民高声喊着，要么镇长做主，把补偿金加一倍。镇长一脸尴尬，一时也没了主意。以回去后开会讨论为借口，让村民等待结果。
　　 眼瞅着月末了，连个放屁的动静都没有。田旺等不耐烦了，决定去市委上访。
　　 田旺快奔七十的人了，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银白色的头发，红光发亮的面庞，纯粹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
　　 在村里，大伙都知道田旺有股牛脾气，很倔，倔到可以死钻牛角尖。若和村民有了意见分歧，他可以没完没了，无休止和他人辩论下去。等过了几天，若问题还没了结，只要一见面，他依然喋喋不休，句句不离话题。等对方乏味了，只有服软认输，这时，田旺才肯善罢甘休。这种韧劲，可以追溯到田旺年轻的时候。那时，还正处在文革时期，田旺年轻气盛，看到那些颠倒是非的冤假错案，就气不打一处来，时常站出来打抱不平，严厉指责那些光天化日下的一桩桩罪恶。这一来，难免得罪了造反派。几天后，造反派冲进田旺家，把他五花大绑，扣上走资派的帽子，强行拉着田旺游街示众。事后，要让田旺写材料承认错误，田旺居然熬过了那阵子，被造反派放了回去。田旺自己都没想到，村民们都说，那是地痞遇上了不要命的。
　　 从那以后，村民们发现，一旦有了纠纷，只要牵扯到田旺，田旺会毫不犹豫站出来，据理力争。
　　 有一次，那是十三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开始了责任田承包到户的政策。田旺已有了三个孩子，加上他们俩，全家共五口人。按理可以分到五个人的责任田，可是老婆的肚子又鼓了起来，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特别能吃。每年除了上交公粮，剩下的口粮总不够吃。田旺就挖空心思，让老婆躲到外地的婆家，谎称孩子已生下，并偷偷在婆家借了个婴儿，抱到村干部面前理论。说应该按六口人的田分给他家，不曾想，这招瞒天过海的计策还真糊弄过去了。
　　 远的不说，就是最近，村民看到别的村都通了自来水。再不用啃哧啃哧跑几里路远挑水了，洗衣做饭更方便了。田旺觉得这里有自己的利益，不由分说找来十几个比较积极的村民，想让村委会出资一半，村民自筹一半，把全村的自来水给装上。可村主任听完，满脸疙瘩皱到了一块，这么一大笔资金，村委会哪来的钱，还是你们自个想办法吧。田旺就不乐意了，板起面孔就嚷，你们每天进饭店吃饭喝酒，咋就有钱了？每年放假外出旅游，咋就有钱了？你们不出，这事可没完。田旺让大伙准备材料，纷纷按了手印，决定去县里上访。
　　 县长见黑乎乎来了一大片村民，问明缘由，二话没说，抓起电话就拔通了镇长，叮嘱王镇长一定把村民吃水的问题解决。没曾想，这事到了县长手中，就那么轻易解决了。田旺和村民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说出感谢的话，县长却郑重其事地告诉村民，老百姓的事，无小事！
　　 回去以后，田旺总结了一下，往后村里若有难事，不平的事，只要村委、镇委不给解决，那就往高层上访，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招，田旺和村民试用了多次，灵验得很。
　　 田旺再有能耐，却怎么也改变不了四个儿子儿媳对他冷漠的态度。每次，有村民谈到几个儿子大逆不道，他总是红着眼眶，默默地走开了。以前，田旺和老婆含辛茹苦把四个儿子拉扯成人。如今，一个个都成了家，过上了幸福的小日子。每年过节，都不曾见过儿子儿媳过去看望他俩。邻里乡亲都说四个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真是一窝白眼狼。这么多年，田旺和老婆也习惯了。每到秋收的季节，田旺总安慰老婆说，没有儿子别人一样活得有滋有味，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们不来搅和咱的生活，就算烧了高香。
　　 田旺说归说，心里也不曾放下对孩子们的惦记。有时，天还麻麻亮的时候，田旺去管理水田，也不忘偷偷看看孩子们的稻田是否漏水，稻谷长势可好。夜幕降临，田旺从田里回来，也习惯性瞅瞅孩子们屋里的灯亮了没有。这些，邻里都看得清楚，都说田旺是个溅骨头，劳累的命。
　　 对于这次去市委上访，田旺和村民是铁了心的，一心要为大伙争取最大的利益。
　　 田旺和村民情绪高涨，几十个村民代表突然涌进市长办公室。市长却显得格外沉着冷静，脸上的笑容一刻也没放下。服务员端来茶水，安排座椅，如同事先早有准备。市长的语气缓慢而温和，你们的情况县委已经反映给我了，我们及时开了会，并初步有了结果，具体补偿方案已传达给县委，由当地县政府给你们落实。
　　 第二天，镇长用专车把田旺接到镇长办公室。镇长笑脸相迎，吩咐秘书沏了杯碧螺春茶，热气腾腾的。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田旺的手，带着几分神秘的语气说。田旺老哥，我们镇委还是敬重您的，除了补偿按原计划执行，另外把你的几个儿子儿媳都录用了，成为公司的正式职工。待遇和工资跟临时工可是天壤之别，其他的村民一律按临时工录用。今后，你就好好享受儿子们的清福吧。镇长轻轻地拍着田旺的肩膀，一副事成定局的模样。田旺看着镇长得意的神情，仿佛一下子明白了镇长的用心，田旺不暇思索地认同了镇长的决定。
　　 几天后，镇政府派人到村里，把新的补偿办法通知了所有村民。依然有一些村民心有不甘，想让田旺带头去省里上访，田旺吞吞吐吐，极不情愿地挤出几个字，咱老喽，去啥地方都行动不便。
　　 从那以后，村民再也没听过田旺要上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