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一壶茶油（微小说）

初秋。晴热多云的周末。
　　 一大早，我和一帮朋友前往南郊某山林搞徒步运动，何其畅快！傍晚时分，我一身疲惫地返回住宅小区，感觉一颗心早投入那温馨恬静的港湾……
　　 “帅哥，你好！”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招呼，我才看见路边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汉子。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偏瘦，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粗硬的短发夹杂不少灰白，棱角分明的方脸汗津津的，长袖衬衣和蓝背心也汗透了，黑裤，穿凉鞋的大脚旁摆着一只尺把高的白塑料壶，满满当当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中年汉子见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咧嘴笑笑，指下那只塑料壶对我说：“我这里有一壶茶油，用自家产的茶籽压榨的，保证货真价实……”
　　 “我没空！”我眉头一皱，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头，只盼快点回家。他如此突兀笨拙地售卖商品，也让我颇感诧异。
　　 “哦，是这样的。”他连忙解释道：“我以前来这里卖过两回茶油的，反应都不错。这次约好了几个老客户，可有个临时外出了，剩下一壶，你带回家炒菜用，蛮香的，超市绝对买不到！”
　　 “谢谢，现在真不需要！”我卸下仅装了登山杖和两只空水壶的背包，提溜甩动着，逃也似的快步往前疾走。
　　 “啊呀，等下咯！”他见状着了慌，拎起油壶匆匆赶了上来，用手轻轻拍下我的右手臂说：“兄弟，听我再讲两句，好不好？”
　　 我停下脚步，感觉下肢异常酸麻乏力，持续高强度的翻山越岭，加上赶路搭车，真够累的。恰好不远处的休闲长椅空着，我径直走去靠坐下来。
　　 没料到，他跟随而来，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坐在长椅的另一端。
　　 他从裤兜掏出一包白沙烟，敬我一支，我板着脸摆手拒绝了。他默默地点火抽烟。
　　 天色渐暗。四周树上聚集了叽叽喳喳的鸟儿，仿佛交流着今天的见闻与收获。林立的楼房灯火璀璨，各家主妇正精心烹制美味佳肴，不时菜香扑鼻，更令我饥肠辘辘，打算歇口气就回家。
　　 短短几分钟，这位大哥吸着烟，简要介绍了自己的“奋斗史”——他曾在广东打工多年，回乡用全部积蓄外加借贷，办起了大型养猪场，夫妻俩起早贪黑辛苦大半年，眼瞅着头批生猪即将出栏，却突发猪瘟，赔得血本无归，还欠下一屁股债。后来在村里的帮扶下承包了几亩茶园……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从口音确信他来自附近农村。我想，你唠叨这些，目的还不是卖油？你自称茶油货真价实，老客户一致好评，哼，算了吧，一旦我发现上当受骗了，哪儿找你去？！
　　 随即，我起身拔腿就走，撂下一句：“你还是找别人问问吧！”。
　　 一路小跑，快到单元铁门了，他竟然又追到我近前！他喘着粗气急切地说：“老弟，请帮个忙。我家两个孩子念书，大的读高中，明天要开学了，还差点学费，心里急啊，卖掉这十斤茶油就凑齐了！”
　　 这时手机响了。女儿盈盈问我到哪里了，她和妈妈等我回家开饭呢。
　　 “哈哈，爸爸已经到楼下啦！”我挂了电话，夺路而逃。
　　 铁门近在咫尺，他再次挡住我，一副急得要哭的表情，话语也有些伤感：“兄弟，不瞒你说，我在这里呆了一两个小时，问了好多人，哎，大家好像都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茶油！”他弯身把油壶搁到地上，蹲下去一边拧开壶盖，一边仰头对我说：“实打实的，这是地道的好油！我倒点出来，你看下闻一闻就晓得好不好。”
　　 他用青筋暴凸结满老茧的大手将壶盖递送到我眼前：浅浅一汪橙黄透亮，散发着醇厚的香气——直觉告诉我，这油不错。
　　 “老弟你放心好了，纯天然茶籽压榨的，不含任何添加剂，直接喝也没问题。”这位大哥眼巴巴地瞧着我，舔舔焦干的嘴唇：“那我喝给你看看吧。”旋即举起壶盖。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黄昏的逆光中，他侧头仰脖张嘴的黑色剪影之上，一串珍珠般的液体流泻而下……
　　 我不再迟疑，花两百元买下了这壶茶油。
　　 三年过去了，我再没遇见这位未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的大哥。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我曾对他那样轻慢和猜疑，真该当面向他道歉！在他身上，我深切感受到的，是一个男子汉惊人的韧性与执着，是勤劳诚实的可贵品质，是天下父母对儿女、对家庭的无私奉献和沉甸甸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