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一场电影（小说）

村里的学校操场上，放映了一场电影《英雄儿女》。电影里有个人物，引起了众乡亲们的议论。嗨！这王芳像不像雪巧？王大癞的媳妇！像不像？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还别说，越端详越像。嘿！那个鼻子那个眼儿，特别是那个眼神，水汪汪的像泉水一样干净，不是雪巧又会是谁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说呢，她刚一出来咋就这么眼熟呢。有人站起来，去人堆里撒眸，很快就看见了王大癞，却不见他媳妇雪巧。
　　 操场的银幕前，几乎聚集了全村所有的男女老少。那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村里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乐子，一天到黑，两只眼睛空落落的。能看上一场电影，不是过节胜似过节，连平时不出门的老头老太太都相携着出门了，可以看出这电影的吸引力。
　　 放映了这么一场好看的电影，雪巧却偏偏没有看成。她的小儿子不知道吃什么凉着了，又吐又拉，闹腾的厉害。背着去卫生所打了一针，又哄着吃了一片药。搂着孩子在炕上躺一会儿，想哄睡了好去看电影，谁知自己忽悠了一觉。一天天就是这么忙死拉活的，不得清闲。等睁开眼看看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电影快散场了，还看个屁！
　　 王大癞领着另外两个孩子在看电影。他耳不聋眼不花，看着银幕上飘来飘去的女人，听着别人的议论，心里很是不服。瞎扯淡！这电影里的女英雄怎么能跟自己家的女人挂上勾？有人冲着他喊王芳，他不敢回应。有人捅咕他的后脊梁，他不敢回头。好不容易挨到片子快结束，还没有看到“再见”二字，就拉着两个儿子，扛上凳子，麻溜再见了。一副灰溜溜的样子，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
　　 电影里的女英雄清纯可爱，光彩照人，到底像不像自己的老婆雪巧呢？他不敢妄想。只觉得这场电影就如同个充气筒，给全场的人都充足了气，个个都像皮球似的，一蹦多高。这场面让他心里害怕，一害怕脑袋就犯迷糊。回了家，什么也不敢说，倒头就睡。那两个孩子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个进门就抱住娘汇报，真打！真激烈！另一个端着笤帚疙瘩，勇敢地从炕沿往下跳，大声喊，王成就是这样跟敌人同归于尽的。
　　 雪巧一瞪眼，压低了声音呵斥着，你给我轻点扑腾，你弟刚睡，弄醒了剥你的皮！她有点纳闷的是，俩孩子看的这么精神，这个当爹的怎么看的这么蔫巴？她推了一把身边的大癞，想问个究竟。大癞也只是哼哼两句，确实激烈，确实激烈。
　　 第二天一早，邻居李婶隔着栅栏喊她，递过来一把扒得煞白的小香葱。随口问了一句，昨晚没看电影啊？哎呀妈呀，那电影里的王芳长得可真像你。依我看哪，你比王芳长的好看！她边说还边端详着，直勾勾的眼神让雪巧忍不住脸红了。端盆衣裳去河边，有两个半大小子出她的身边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喊王芳，好像是在喊她似的。来到河边，不知道怎的，她竟然对着清清的河水，端详起自己的面容来。
　　 她十七岁时就嫁给了王大癞，两个人的年龄相差十几岁呢。那时候，家里穷，兄弟姊妹多，吃不上也喝不上的。爹娘看中王大癞就是看中他家能填饱肚子，她是个乖顺孩子，爹娘让嫁就嫁，没有二话。这中间的过程让她还有些懵懵懂懂呢，就从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变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如今她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那河水里所透出的影像，却还是那么的端庄清秀。这些年，她没想过什么，天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又是为了吃饱，稀里糊涂过去了这么多年，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从来就没认认真真地端详过自己，自己会有这般模样，让自己都吓一跳。她不禁想了想身边的男人，却是那么的老迈。额头的皱纹有地垄沟那么深，身上的皮肤像柞树皮那么粗糙，弓着腰，罗圈着腿，哪里有一点男人相？这清清河水里藏着的一张俏脸，让她不忍心再看下去。
　　 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妇女。她们在一起捶打衣服的时候，捎带着把村里的新鲜事也拿出来捶洗了。昨晚的电影当然不会放过，最多的还是王芳和她。今晚电影继续放映，只是改在离本村五六里路之外的邻村进行。公社在搞巡回放映，所下辖的村屯都要到位。她突然冒出去看电影的念头。
　　 听说她要去看电影，王大癞想囔咕两句，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雪巧懒得理他。夜路不好走，她让大儿子作伴，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出落成一个小男子汉了，这是她感到欣慰的。路程不算太远，走了几十分钟就到了。来的有些早，太阳刚刚落山，离电影放映还有段时间。好不容易等到银幕挂了起来，天色暗了下来，电影才开始放映。
　　 小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男女老少挤在一起，也就那么一小撮。她和儿子一人找了个木头墩儿，和这个村子的人不熟悉，自然就挨不上，娘俩就显得孤零零的。那个王芳出现了，在眼前跑来跑去，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让人觉得亲近。银幕上的那个她，仿佛已经走下了银幕，叩开了她心里的那扇门，融进了灵魂里。她不由泪水涟涟，她坚信，那上面的人物角色就是她自己扮演的。
　　 电影结束了，她兀自不动，已然沉迷在其中。多亏有儿子在，娘俩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家里赶。这条夜路好黑好长，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的，让她觉得好累啊！
　　 回到家，看见王大癞鼾声如雷，睡意正浓，不由地怒火中烧。她恶狠狠地把他揪起来，声嘶力竭都喊着，离婚！离婚！离婚！声音很大，在夏夜里传出去好远。村子里的寂静被打破了，村里的狗都受到惊扰，一起狂吠起来。
　　 他们去公社办理离婚手续。三个孩子在他们的身后齐刷刷地跪下，放声大哭起来，凄惨万分。她忍不住跑回来，搂住孩子们泪如雨下。
　　 她像美丽的白天鹅一样遥望着天空，目送着其他天鹅渐渐飞远，自己却不能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