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正】报应（微小说）

乡人葛英，相貌怪异，尖腮小耳，人呼阿狗。阿狗为人迂讷，却生性暴戾，以屠宰为业。终日白刃进红柄出，闻嗷嗷声不绝于耳。一日三餐，舔猪血，食花肉，饮骨汤，日子过得甚是油腻。不料，乃短命鬼转世。一日，邻村呼其去屠一年迈耕牛，昏暮返家途中，猝死他乡，且横尸荒野，到开头来，留下孤儿寡妇，凄惨诶！
　　 村民邻里，尤平时分食猪血者，皆疑此乃不肖之徒谋财害命，遂赴阿狗命丧之处，察其死相，究其死因。村人至，已金乌西坠，玉免东升。但见淡月之下，阿狗尸横于岭侧一寒水荒田，泥泞犹遭牛滚马踏，场面惨然。
　　 族长白须翁举松明灯细察狗之尸身。用鼻闻之，无农药之味；用目观之，浑身无蛛丝外伤创口，亦无血迹。惟头颅之上，隆起四个肿块，大若蟠桃，并见额上尚留一毙命马蜂，拇指大小。翁曰：狗乃被马蜂所蛰，故而暴命。
　　 狗妻胡氏，乃一野蛮狂妇，躺于田间咒骂撒泼不止，邻村人无奈，以一口肥猪赔之，此事方休。
　　 胡氏好吃懒做，狗在世时，猪心猪肝猪口舌三餐不断。狗赴黄泉，以素菜黄汤为味，不觉口淡淡然，心戚戚然。膝下一子，名唤阿猫，时年方九。一日，胡氏感口腔甚是清淡，且沫水涟涟，遂对儿云：尔到山上转转，如有青蛙知了之物，捕之回家，好让为母打打牙祭。
　　 阿猫乖巧，即遵母命，提一塑料袋儿，赤足至旷野搜觅。日暮时分，竟捕得绿皮青蛙烂皮蛤蟆数十只。胡氏大喜，不睬青蛙鼓眼瞪珠朝她咕咕哀求，当即破其肚、杀其血，剥其皮、抽其筋，置于铁锅，烧猛柴火，用清水煮熟食之。自此，阿猫不学无术，终日于溪涧山野上蹦跶，以捉石鸡、捕雀鸟、抓长虫、捞王八、猎野猪谋生。
　　 某日，阿猫于狗尾巴花丛中捕得一五步蛇，扁头粗尾，三五斤重，疑似蛇王，甚为罕见。时正值胡氏身长毒疮，痛痒难当。阿猫遂将蛇王宰之，将血盛于盏中，又取出一乌豆大之蛇胆，一同让其母吞下。是夜，胡氏便腹内绞痛不已，犹如万蛇钻心，于床上窜至地下满地打滚，呜呜嗷嗷哀号不止，躯若长虫扭曲一团。尔后，张口吐出一股乌血，如一条黑蛇喷至阿猫脸上，一命呜呼。
　　 弥留之际，胡氏发善心，嘱阿猫道：为母尔父，一世杀生无数，食过乳燕，饮过蛇血，炸过鸟仔，煮过石蛙，屠过老牛，宰过小犊，尔父遭马蜂偷袭，为母遇长虫报复，皆乃因果报应，望吾儿切记，尔等子孙切莫操刀，滥杀生灵。
　　 胡氏死样甚为骇人恐怖，临死又此般言语，令阿猫心悸不已。此后便谨记母言，弃旧日营生，改开面店。虽孤身只影，却也客来客往，再不寂寞。面店生意兴隆，阿猫遂招一女子帮工。一日打烊之后，阿猫酒熏，见女子丰乳肥臀，酥胸微露，遂趁酒兴成其好事。女子肚子鼓了又瘪，瘪了又鼓，一连产下四朵花儿。阿猫不悦，总欲弄一带棒男丁以续香火。辗转数载，终添两“猫崽”。
　　 年复岁易，世道轮回，世人嫌日子过于富足安好，遂逐舌尘刺激，食野味之风盛行。阿猫见捕猎野味有利可图，一时鬼迷心窍，忘了胡氏遗训，竟又重操旧业，遁于山林与穿山甲长虫为伍。
　　 至暮年之时，阿猫已成酒楼店主。酒楼号曰“野猪林”，位于邑市闹街，擅以专营山珍野味闻名。楼角藏一深洞，常闻有穿山甲抱球，长虫逶迤而行，娃娃鱼声若婴啼。官人商贾，公子土豪，名媛千金，慕名纷纷沓至，生意火爆，日进斗金。且时阿猫膝下儿女孙甥满堂，其乐融融，慕煞乡人眼白飞血唾液暗咽。
　　 庚子除夕，阿猫招来全家老少，于酒楼大摆酒宴，喜庆新春。席间，阿猫见一堂猫崽猫孙，雄猫俊武，䧳猫俊巧，心情大悦。蓦然心血来潮，记起有野贩送来两只硕大蝙蝠。遂亲自下厨，杀之黯血，清之内脏，烹就“五福汤”一道，与家人共享，以示来年“五福临门”，众人为讨彩头，皆大快朵颐。
　　 是夜，阿猫烹蝠寖倦颇困，甫就枕，鼻息渐粗，即入睡境。忽闻房内吱吱有声，急开蒙胧之目，灯影之下，竟伫立两黯血汨汨之人。阿猫大骇，遂厉声逐之。人影憧憧隐于幛后。阿猫恐将又及，遂潜被覆首，不料未几，人影又复。阿猫于被隙间出首窥之，只见两人皆眼角垂泪，口鼻流血，胸腹洞开，吊心悬肠，鲜血淋漓。男者尖腮小耳，女者肥矮如猪，竟是其父母阿狗和胡氏。
　　 胡氏泣曰：为母死前嘱尔，切莫提刀杀生，尔竟忘之。吾和尔父，生前罪孽深重，业已转世成蝙蝠，终日不见天日，于黑暗中与蚊子为伍，命比黄梁尚苦九分，不料大年之夜，竟又被己后代食杀，鸣呼哀哉！
　　 阿猫大惊，欲白足窜起奔号，然喉似剌哽，呼之不出，俄而于被窝翻腾。顷后张目醒来，感额如火烧，心有木塞，咳嗽不止，气喘如牛，异常难耐。家人聚于阿猫身侧抚胸拍背，阿猫一嚔喷出，一口唾沫星子竟化成满室蝙蝠，吱吱翔之。家人惧赅万分，急呼救护之车，将阿猫送至医院救治。
　　 是时，病毒肆虐。衙门知况，视鬼魅魍魉惊现于市，遂将阿猫举家十八口，遣入客栈绝尘隔离。不日，阿猫被确诊为身染病毒，且毒入膏盲，苟且几日，便撒手西去。
　　 卒前，有医官审之。阿猫喃喃云：吾误食父母双亲之血肉，该死该死！
　　 阿猫尸体火化后，被深埋于山坳僻处。堂堂一富翁，被两只蝙蝠化为一缕青烟，一罐尘灰，落得个荒㙇一堆草没了。丧事全程，皆由衙门差公人操办。其家人，皆惶然隔离于一隅，无一人到场。乡人远亲，闻其病皆视其若厉鬼，惟恐避之不及，无一熟脸送其下土。
　　 不日后，有消息传来，阿猫之家人，十有八九皆染上病毒，老老少少，几乎无一幸免。实乃一人失道，满门遭殃。
　　 乡人闻之，一片哗然，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