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关于刑天，关于头（微型小说）

一场恶战，刑天被仇敌砍下了头颅。
　　 没有头的刑天，由战神变成了一个丑男。不，没有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悲苦地认为。
　　 刑天躲在桃林里哀嚎，日日夜夜。沉闷的嚎声是从胸腔里发出的。他引以为傲的英俊头颅，被仇敌刻意埋在了常羊山的道旁，当作一件战利品，任由路过的人践踏羞辱。刑天发誓：他要报仇，要取回头颅，夺回自己的尊严。
　　 桃林里，一只羊羔掉入陷阱，咩咩直叫。刑天听见响动，用意念搜寻，折一根桃木枝，救出了小羊。
　　 一个村姑急切地唤着羊儿，走进了桃林。刑天连忙躲进树丛深处。当看到羊儿无恙，姑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声如铃。刑天受到了感染，很久没听见这样好听的声音了。丢了头的他，难得地用胸腔发出爽朗的噫叹。
　　 村姑好奇地翘望：“谁，谁在里面？”
　　 刑天捂住胸口，不敢说话。
　　 姑娘仍脆声询问：“是你救了我的羊吗？”
　　 刑天不想出来，不想吓跑了姑娘，只用胸腔发出“嗡”的回音，算是答应。
　　 “发出这样难听声音的，大概不是人，是魔吧？”姑娘顽皮地摘着桃花，又道，“不敢出来，就是魔。”
　　 魔？
　　 刑天感到羞愤，想他堂堂盖世英雄，岂能甘愿为魔？他气冲牛斗，赤裸上身，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嘴，一手舞干，一手执戚，竭尽所能恢复过去的威武模样，一步步走出密林。
　　 万籁无声。
　　 很久没见过人了，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略微迷醉，面对的，竟是一个桃花颜容的女子。
　　 “我这个样子，你怕吗？”他挺着胸膛，眼神藏着热切。
　　 村姑唬怔住了，往后一退，本能地颤抖：“你……你很帅啊。”
　　 “当真？”他一步步朝她靠近，心咚咚跳。
　　 村姑点点头，脸色苍白，眼睛纯净得像桃花上的露珠。
　　 “哈哈哈……”刑天手舞足蹈，嘴巴咧到了两肋。“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吗？”他小心地问。
　　 “可是，你，没有头啊。人，不是这样的。”
　　 “我会找回我的头的，等我有了头，我会在这等你。”刑天狂跳着，冲出了桃林。虽然心里不舍，可他必须走，他要让姑娘看到他的实力。
　　 日日夜夜，刑天堵住仇敌的必经之地。终于，也砍下了仇敌的头。
　　 刑天来到桃林，姑娘仍在放羊。“我杀了仇敌，我是大英雄，不是魔！”他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骄傲。
　　 姑娘还是一步步后退：“可你还是没有头啊，人会怎么看你？”
　　 刑天周身的血顿时发冷。一个叛变的部下哆嗦着告诉他，他的头已被制成了蹴鞠，许多人争相踢着玩耍。他颈部的鲜血，风干做了酥酪。至于头发和牙齿，那是工艺品的绝佳材料。没有人，会善待一个失败者。
　　 刑天干戚挥处，一个个人头落地。可哪一个头能成为他的？他捶胸顿足，悲愤长啸。没有头，他就是怪物，人们会一直惧怕他，远离他。他赢了战斗的最后胜利，也还是个异类；就算赢得了天下，又能怎样？
　　 刑天走进昔日的桃花林，无比凄怆。也许，这里才有他想要的，他只想赢得她，那个眼神纯净的放羊姑娘。
　　 寻了数日，终于看见一个少年，吹着短笛朝他走来。
　　 “你是刑天吗？”
　　 “你是谁？你不怕我？”
　　 “我知道你的样子。我是来传话的。”
　　 “谁让你来的？”
　　 “放羊姑娘，我是她弟弟。”
　　 刑天心口一暖：“她在哪？我想见她。”
　　 “她嫁人了。我姐姐说，这片桃林是放羊的好地方，人们害怕见到你。以后，你不要来了。”
　　 少年吹着笛子，骑牛远去。
　　 刑天胸口骤痛，扑通，倒在地上。
　　 刑天从此不知所终。有人说他藏身大海，有人说他隐于山洞，众口不一。只是，再也没人见到过他。
　　 那天，好奇的少年询问放羊姑娘：“姐，你知道刑天在哪吗？”
　　 “我知道，只有我听得懂他的声音。”姑娘的泪水夺眶而出，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又黑又臭的沼泽。
　　 每到深夜，沼泽里总会隐约传出悲苦的祈祷声：“上苍，给我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