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思】风筝与鸟（微型小说）

摘要：挣脱了风筝线的风筝，得到的是真正的“自由”吗？

那面老鹰形状的风筝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整整躺了十一年，一生只被放飞过两次，这都是那个孩子不喜欢放风筝的缘故。风筝第一次飞起来，也已经是被买回来的第二年了。两年里，无论是孩子还是为他买来风筝的孩子的父母，仿佛都忘记了地下室里还存着一面像老鹰一样的风筝。
　　 后来忽然有一天，孩子的爸爸提议：“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得不得了。我们何不去公园放风筝？”
　　 那时候孩子只有六岁，还没上小学，他头一回亲手放过风筝。那面风筝的个头真是大，宽度足有一米多，展开双翼，能把孩子整个盖起来。那天顺着风，他们把风筝高高地放飞。
　　 孩子费力地仰起脖子：“看哪，它真像一只大鸟。”
　　 “是啊，”孩子的爸爸说道。“像鸟一样飞呢，真是爽快啊。”
　　 “原来这就是飞在空中的感觉。”风筝大感惊讶。“我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劲风，我在这么高的位置俯视着地面，那里的人在我眼里已经渺小不堪。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如此宏大，成片的高楼，连绵的青山。我应该飞过去拥抱它们。”
　　 然而风筝在空中仅仅得意地招展了一刻钟不到，孩子就厌倦地把它收了下来。
　　 “啊，真是难堪。”风筝对自己说。“拥有这样宽阔的翼展和矍铄的双眼的我竟这样被一根细线生生从高处拉下来。”随后它的骨架也被拆散，柔软的布质身体被揉成一团塞进了包里。风筝觉得屈辱不已。
　　 之后它就一直躺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下室里。睁开眼睛，风筝还以为自己瞎掉了。
　　 “我是风筝，”它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有老鹰一样的翅膀，应该自由地翱翔，为什么要被困于这样的囚笼？”开始这样的声音只在它自己的脑海里回荡，后来，由于周遭实在过于寂静，它就大声把想到的话都说了出来。当然什么回应也没有。
　　 偶尔地下室的门会突然被打开，紧接着有人——或者是孩子，或者是他的父母——把电灯打开，但从来没人留意过风筝，似乎它早就远远地被抛弃在了他们的回忆之外。地下室一次又一次被造访，风筝的希望被渐渐消磨殆尽了。它过着困顿的日子，时间一久，就连睡梦与现实都变得模糊起来。它眼前时而浮现出那天飞翔在空中的景象，渐渐地开始幻想，仿佛看见自己飞过成群的高楼，一直飞向远处的青山。山对面一定还有什么。风筝想去看一看，但它的幻梦总是在触及青山之前戛然而止。风筝总想要自由地飞。
　　 风筝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长到当年的孩子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大孩子，长到长大的他早已将往昔的时光看作上一辈子的回忆。这时候，他又一次来放风筝。
　　 孩子和爸爸从地下室里取出沉睡已久的风筝，那会它身上的光彩已经完全褪却了，取而代之的是怎么也抖不掉的灰。“都旧成这样了。”风筝听见他们这么说。
　　 那天又是一个有风的日子。风筝迎着风，一点一点升起来，展开了它的双翼。它又看到了低处渺小的人群，城市里成片的高楼，还有远处连绵的青山。青山的景象让它心头怦然一动。它真像去山那边看看。
　　 突然，一股愤怒袭来。风筝切切实实地感到了连接着它与地面的那根细线，每次它向前一探，细线就猛地将它往后一拉。一群真正的飞鸟在它眼前一闪而过，风筝意识到，自己不是一只展翅的鹰。
　　 自由！于是风筝决然地挣断了风筝线，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飞了出去。
　　 可下一秒，它发现事情超出了它的预料。强风没有把它带向远处的青山，而是一股脑地把它推得越来越远。在风中，风筝全无自主的办法。它连动都不能动，任由风把它吹得上下翻滚。忽然，它啪得一下落在了树上，彻底动弹不得了。
　　 此时一只鸟飞过来，对着这面风筝啧啧称奇：“看，这儿有这么大的一面风筝，还是老鹰的形状呢。”
　　 站在别的树杈上的鸟说道：“它被迎风放飞的样子还蛮神奇的，可是它飞得自己挣脱了风筝线。这都是它自作自受。”
　　 风筝悲哀地抖一抖身体，翅膀在树干上摩出沙沙的微响：“我本来只想要像你们一样自由，于是挣脱了风筝线的束缚，却没想到做了风的奴隶。这下要永远困在这棵树上，自由已经与我绝缘了。”
　　 树上的鸟儿对它的境遇毫无同情。它们郑重地对它说：“你完全高估了自己所能得到的自由。事实上，就连我们，终究也斗不过强风和重力。我们也都是这两样东西的奴隶。”
　　 然后很快，它们就对这面风筝失去了兴趣，纷纷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