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同题·信】信（小说）

一
　　 家里装修，便临时把伴随着我多年的小木柜搬出了阳台。这个小木柜是我当年结婚的时候，自己动手，锯、刨、凿做成的。记得当时漆了二十多遍，直把柜子做得油光闪亮。一个业余木匠，有此“杰作”，得到不少人的称赞。
　　 儿子不止一次的对我说：“爸，把那木柜子扔掉吧，这小柜子早过时了。同现在的家具放在一起，多不协调。”
　　 我说：“柜子不碍事，放到我床头边得了。”这小柜子对我来说是有纪念意义的，里面更放着对我来说宝贝一样东西：“一摞信件。”
　　 我出了阳台，打开了柜子，把里面一个从首饰店买回来的，镶着绒布的盒子拿了出来。然后打开盒子的盖，里面便是那叠用一条红色小丝带扎着的信件。我宁愿书籍被虫驻被蟑螂咬，也不能让那些信件有任何损伤——正如佛门中人对于舍利子一样珍贵。我在盒子里放满了防虫药物。
　　 书信，早在二千多年前我国已经使用，并成为中华民族文化传承的载体，起到了社会交往以及人们感情沟通的桥梁作用。杜甫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千古名句，正道出了在古代那战乱不息的岁月，一封书信是何等的重要。
　　 随着社会的进步，书信往来平常而方便，贴上一张八分钱的邮票，可以将信件寄到祖国的天崖海角。
　　 然而，当今社会科技的高速发展，书信的功用已日渐息微。现在三岁孩童，已经懂得用微信发红包，发表情包，甚至用微信视频通话了。人们的沟通，何等的快捷，简单！还用得着花精神去写信吗？也许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买信纸信封邮票了，马路边还有邮筒的身影吗？我相信，随着我们这代人的老去，书信或者会慢慢的退出历史舞台。
　　 二
　　 “爷爷，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读二年级的梓轩好奇地问道。
　　 “是信件呢。”我答道。
　　 “那么多的信是谁写给你的？”
　　 “是你奶奶写的。”
　　 “奶奶是什么时候写给你的？”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你爸爸还未出世呢。”
　　 “嗯，那你有写信给奶奶吗？”
　　 “当然有了。”我说道：“有来信便有回信，一样多。”
　　 “那么奶奶也保存着你的来信吗？”
　　 “没有，她早把我的信全烧掉了。”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
　　 我忽然醒悟自己说漏了嘴。“是因为信件被虫子驻了，所以才烧掉。别在这里叨唠。快去做你的作业！”我赶紧将孙儿打发走了。
　　 跟孙儿的几句对话，恰如一块石头，投到我的心湖上，荡起涟漪……
　　 三
　　 高中毕业后便下放农村。招工回城后，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24岁那年，开始恋爱。那时候男女的交往，可不象如今的人那样开放，就象是坑道里挖煤的工人，终日见不得阳光；说来也难以置信，谈了两年多的恋爱，连一起去电影院看场电影也不敢。
　　 因此，唯有将满腔的热情，化成文字，通过书信的形式，去表达彼此的感情。虽然我们住宿及工作的地方距离不远，但记得那时候一星期便收到至少两封来信。只要邮递员一出现，便马上奔过去，翻寻那些报纸和信件，看有没有寄给自己的来信。当看到那熟悉的字迹，便心情激动地端详一番，然后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封口，生怕剪到里面的信笺。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便将浓浓的情意化成句子。
　　 我是希望用真诚和热血写成的书信，变成一块块坚硬的砖石，去筑砌那独一无二的爱情王国。即使将来自己在事业上一事无成，但起码可以在自己构建的爱情天地里陶醉一生，无憾无悔。
　　 那时候会常常幻想着这样的情景，即使将来结婚以后，在明媚的春天里，我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拿出那些珍藏的信件，彼此读着对方的来信，重温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让爱永远永远地延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这是何等美妙，何等浪漫的遐想。
　　 可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仅仅是因为一次小小的闹情绪，她竟然可以把我写给她的那些书信，一封不剩的烧掉！何等的决绝！
　　 在那顷刻便坍塌的爱情废墟里，我满怀悲愤，揩干心里流淌的鲜血，拾回几块砖头，权当纪念。这让我想起李煜的：“问君能有多少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四
　　 “爷爷，你干吗拿着那些信件发愣？你说写给奶奶的已经烧掉了，看信件都发黄了，干嘛不拿去烧掉？不如我帮你拿到楼下的垃圾桶那边烧掉吧。”
　　 孙儿的说话一下把我的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回到现实。真是童言无忌。我知道，这淘气的家伙哪里是想帮忙，是贪玩。
　　 “爷爷的闲事不用你管。去去，快做你的作业去。”
　　 我又一次将孙儿打发走。
　　 也许孙儿没有说错，我还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都过去几十年了，还因此而耿耿于怀干什么？人生总有遗憾，放开便可释怀。
　　 虽然这些书信几十年来象宝贝一样收藏着，但我从来不曾翻开过。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些书信的墨香与真情，早已不复存在！它仅仅如“木乃伊”一样只是一个象征。心念所及，耳边不觉响起了任贤齐《心太软》里面的几句歌词：“喔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该放就放”。
　　 我此刻心中豁然开朗。我决定那个小木柜明天就让装修师傅搬走；那一摞书信烧了不环保，还是拿到楼下“复印”店铺，去喂那台碎纸机吧。说得对，该放就放。
　　 这时候，一阵轻风吹过，隔壁窗户飘来了韩宝仪《往事只能回味》的悠扬歌声：“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