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八妮（小说）

　　 八妮儿死了！
　　 这消息太出乎村民意外了！
　　 故事发生在生产队时期。半年前吧，阳春六月，田地里一片金黄，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忙着抢收麦子，一天到晚热火朝天，汗流浃背，谁都没时间多喘一口气，唯有一人例外，谁呀——八妮儿。
　　 每天上下工的时候，人们路过村口，时常看到一位小老头，倒背双手，佝偻着身躯，围着村口的老槐树，口中念念有词，转了一圈，又转一圈，似有十分的感悟：“我都这大年纪了……”
　　 尽管队里干部多次催促，老婆孩子一再劝说，让他打起精神，好歹农忙季节别太落后，多少出点工，也算为队里做点贡献。八妮儿主意坚决，根本不为所动，仍是那句万变不离其宗的话儿：我都这大年纪了！
　　 谁都拿他没办法，既然“这大年纪了”，劝也没用，只好听之任之了。
　　 一晃夏天过了，秋天走了，冬天来了。那棵老槐树叶落殆尽，枝干历历可数，但风骨犹存，依然矗立在村口，固守着自己的领地，不惧风雪，不知疲倦。
　　 这时转圈儿的小老头儿突然不见了！
　　 这老头儿怎么啦？是天冷了？转够了？还是突发奇想，又有了新的想头儿了？
　　 人们纷纷猜测，不知何故。
　　 那个时候，乡下落后，供人们娱乐的内容实在不多，但八妮儿转圈儿绝对是村里的重要一景，那句“我都这大年纪了”早已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口头禅。乍然不见了这么重要的一景，人们很不习惯。于是好事者纷纷打听，原来是——哎，八妮儿死了！
　　 这又是一则重要新闻！
　　 好端端的，岁数也不大，平时没病没灾的，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又添了孙子辈儿，正是享受生活的大好时节，怎么说不转圈就不转圈了？
　　 村民感到可惜，摇头叹息！
　　
　　 其实啊，还是隔壁的三大爷了解实情，他说：“说这八妮儿呀，都是自己嘬的，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行，非得把自己弄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都这大年纪了！’多大年纪？不才五十岁出头嘛，啥也不干，天天背个手，猫个腰，五迷六道的，转个什么圈呢，哼！转吧，转吧，这下好了，让那个老槐树精收走了吧，真是的！”
　　 八妮儿不是妮儿，只因父母前头生了七个妮儿，直到八妮儿出生，才算有了个带把儿的，一高兴，干脆就按排行叫他八妮儿吧，当个闺女养。
　　 三大爷今年七十来岁，整整大了八妮儿二十岁，农忙季节照样抖擞精神，跟社员们一起出大力，流大汗，身体虽疲累，心里却甜，他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八妮儿这号人。
　　 说说这个八妮儿吧，只因是家中独苗，父母娇惯，姐姐们宠爱，四体不勤，游手好闲，从不知烦恼忧愁是何物。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年代，家里养活八个孩子够不容易了，父母宁肯省吃俭用，宁肯委屈七个大妮儿，也要保证八妮儿吃好穿好，不受半点委屈。
　　 八妮儿就是在这样的蜜罐里长大的，很是羡煞了同龄的小伙伴，以至于村里流行着这样一句歇后语：生子莫如当八妮，幸福快乐真随意。在八妮儿心里，自己天生就是老天爷的宠儿，所有的困苦、烦恼、忧愁都与自己无关。
　　 转眼间八妮儿成人了，那个时候，全国各地一片红，自上而下大搞社会主义，农业建设蒸蒸日上。作为青年小伙子，八妮儿再不情愿，也得跟别人一样上工下工，否则没工分没收入，拿什么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没办法，只好委屈自己了。就这样，八妮儿无例外地成为生产队的一名社员，每天起早贪黑，上工劳作，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日子。
　　 哎，这都是命啊！私下里，八妮儿时常自顾自地唉声叹气。
　　 好歹上天格外眷顾，家里有几门好亲戚，对娘家这根独苗颇多眷顾，方方面面接济着，让八妮儿不至于如其他乡民一样贫寒熬煎。不久，好心人为他说下一门亲事，八妮儿结婚生子，过起了普通农家人的传统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着，盼着，终于盼到了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分别生儿育女.
　　 苦日子终于到了头了。八妮儿想。
　　 这个时候，八妮儿的心里就起了波澜：我都这大年纪了，还给他们累死累活干嘛呀！
　　 从此以后，八妮儿把一切都放下了，更加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做，每天背着双手，迈着方步，哼着一些快乐小调，当然最中意的，还是独自一人围着那棵老槐树，口中念着最中意的词调——我都这大年纪了！
　　 转着，念着，半年时间一晃而过，八妮儿的时辰也到了。
　　 据村里的阴阳先生说，这棵老槐树是村里的镇村之宝，相传上百年高龄了，很有灵性的。老槐树最能善解人意，每个村民都是他的子孙，无论男女老幼，谁有了喜怒哀乐，情绪变化，他老人家都能明察秋毫，只要你的思想行为不出大格，老人家都能给予最大限度的宽容，世世代代守在那里，护佑着村民的安康。
　　 对于八妮儿的种种，老槐树早已了然于心，只是不便太多干涉，怕引起子孙的恐慌，只好随他了，毕竟八妮儿的行为也没有妨碍别人家的什么事儿。只是到了最后，见八妮儿实在有点行尸走肉了，一则，天天围在身边转来转去，念叨一些不着调的曲儿，扰得耳根实在不净；二来八妮儿的行为也确实影响到了村中其他人的思想情绪，造成的负能量实在太大。一想，算了，这样一个现世活宝，多活一天也是白白浪费粮食，不如就让他去到该去的地方吧。
　　 “八妮儿被老槐树精叫走了。”对于这个说法，村民普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