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岁月的角落（散文）

唢呐声带着哭腔，从不远处飘来。穿过村庄，穿过破旧的院墙，哀悼着一个生命的离去。
　　 冬呆呆地看着铮亮的玻璃窗，刚刚装修了三四个月的窗户，却阻挡不了那个不愿听到的声音。就在刚才，妻子跟他打了声招呼，便跟邻居一起到老了人的那家吊唁了。想起那个苦命的女人，他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自己得了脑梗出院快一个月了，心里和身体上的痛苦让他难以言喻。
　　 他慢慢挪动着身子，下了炕，笨重的身体努力寻找着平衡。两腿抖索着杵在地面上，他抬起右手，下意识地抚着胸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扶着炕沿，扶着墙面，他就像孩子蹒跚学步一样，勉勉强强来到门外。仿佛童年的影子如影随行，他却没有一点快乐的感觉。
　　 屋外，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就像无数小情人粘乎在他的身上撒娇。脸上，身上到处是跳跃的幸福光斑。啊，阳光真好！他咕哝着。墙角落里，收上来的麦子还没有晾干。高低不平的场地上，一汪汪透明的小水洼跳跃着阳光的影子，正调皮地对着他笑着。他皱了皱眉头，对这些调皮鬼，实在无可奈何。
　　 天刚亮的时候，雨才停歇，赶在天开晴了，终于可以把麦子揭开晾一下。他吃力地猫下腰，身体前倾。一手扶着墙，一手拿开压在塑料布上的砖头。笨拙的身体，仿佛是一只熊在做杂技表演。他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恨自己为什么就管不住喝酒的嘴，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
　　 浸满雨水的砖头，堆在场地一角。出来刚一会儿，脸上的汗水，就不停地往下淌，这或许是身体虚弱的原因。他觉得自己还能像往常一样能干，便伸手想去揭开塑料布。一阵晕眩，只好停下来，向着太阳喘着粗气，转身在院子的凳子上坐下，他想缓解一下身体。这时，喇叭的哭腔更响，更刺耳了，仿佛就是吹给自己听的。他悲哀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脑海里一直闪着那个七十多岁女人的影子，那满脸皱纹的女人仿佛在向他招手似的。他打了一个寒颤，努力把女人的影子抛开。
　　 “哐啷”，院门打开，妻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黝黑的面孔上还带着泪痕。打开院门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堆在一角的砖头和撩起了一个角的塑料布。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怒气就像一阵狂风暴雨袭来。“不让你干，不让你干！你偏不听，看你再累坏了谁管你。”话点子像雨一样泼来。
　　 冬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坐在凳子上，任由着女人的火燃烧着这个世界。
　　 妻子又像风一样，旋到麦堆边，俯下身躯，伸出手捏住塑料布，就像女孩提起自己的裙边那样轻盈。塑料布听话似的抖动起来，仿佛一个灵性的小女孩，就着太阳的金光绣着一幅完美的动态画。
　　 操弄着塑料布，夫妻俩的目光交聚在一起，仿佛回到了过去。沾在塑料布上的麦粒，成了两个人快乐的回忆，刚刚还“烧”成了红黑的脸，此刻闪现出了少女般迷人的光彩。妻子把塑料叠好，把脸转向冬，脸色温柔了许多。“我没告诉你吗？你别干活，家里没人，万一你出了情况咋办哪？”
　　 妻子轻轻地叹息一声，打开门，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洗了一个西红柿递到他的手里。那圆圆的果实，一股酸甜的味道，瞬间冲进冬的鼻孔里。“去吧，屋里呆着，好好走走练练，其他的活别干。”她的腔调，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虽然沧桑许多，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她蹲在黄瓜架下，薅着里面的杂草、野菜，手上染上了黄黄黑黑的一层。青草，马歇菜，人些菜，苦麻子，满园的绿意经历了雨的滋润，这些可爱的小生命长得无比葳蕤，生机勃勃。
　　 她的思维，在这些碧绿的生命与现实中跳跃，时光也在过往与现实中穿梭。三十多年，时光不长不短，没想到自己倚重的大山，却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危山。而自己，一个瘦小的女人却不得不坚强起来，成为一座山，来支撑这个家。
　　 冬默默地看着妻子，看着她经历风雨后的坚韧，感激在心头弥漫。
　　 忽然，邻家的院门开了，电动车的响动声传了过来，两口子的笑语也飞过了墙头。“太阳出来了，该打药了！”那健壮的如同牛一样的丰子，本来在工地上打短工，“今天没去上班，地里的草得打打药，要不跟庄稼争抢营养了。”
　　 没有工夫操心邻家的事。妻子放下了院子里的活把蓝色的水桶从棚子中拎出来，摆好，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笑着飞进了桶里，水星飞溅出来，把女人的衣服都弄湿了。冬慢慢走过来，想接过妻子手里的管子帮帮忙。她却大声喊着，“不用，你好好呆着就好。”冬叹了一口气，一种悲凉的情绪掠过心头，暗暗责怪着自己，真是没用啊！他的思绪又不自觉地顺着唢呐的腔调游走，游走……那个飘忽在另一个世界的女人，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吗？
　　 水接满了，一百斤重的水桶搬到车子上，把妻子累得面红耳赤。冬本想凑上去帮一下，可又帮不了，他真想钻进地缝里去。正在房上看麦子的邻居想下房帮忙，她又倔强地摇摇头，并调侃着说：“要把自己变成一座真正的大山。”
　　 阳光越来越强烈，烤得人脸上，手臂上火辣辣得疼。妻子把水装好，喷雾器戴上，打开座位，看看袋子里自己吃的降血压的药有没带上。一切完毕，启动电动车的时候，冬走过来，要和她一起去。妻子皱了皱眉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天太热，你搁不住！”冬倔强地望着妻子，目光中有祈求有体贴更有一份执着。僵持十几分钟，她终于屈服了，回屋拿了凉帽戴在冬的头上。
　　 邻家两口子的欢笑掠过了门口，载着水和轻盈的岁月奔向了田野。
　　 大门打开，冬和妻子拉着水和对生活的希望驶向长满绿色的地方。唢呐声越来越远，渐渐的沉匿。太阳热烈地泼洒着万物，无垠的庄稼，不断向前延伸……冬深深地呼吸着草木之香，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