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辞职（微小说）

“大娘，你现在还只是乳腺癌早期，手术是可以治愈的。大娘，我给你开住院单，现在住院部还有床，你马上住院吧！”
　　 孙志永禁不住提高了语调，极力劝说坐在他对面的许英大娘住院做手术。
　　 “孙大夫，你还是给我开点药吧。”头发花白的许英大娘，也提高了语气肯求道，“我打听了做手术和化疗的费用，得花不少钱哪。跟老伴摆了个水果摊，老伴腿不好，只能坐着看摊，都是我起大早去批发市场上货。挣点钱，得给老伴抓药，还要帮儿子还房贷，小孙子上幼儿园，也要钱。这院我不能住呀！孙大夫，你还是给我开点药吧。”
　　 望着许英大娘走出诊断室的身影，孙志永觉得心口窝里有些发酸。上高三那一年，母亲也是被查出患了乳腺癌，却一直瞒着家人，不去住院做手术，家里省吃俭用攒的一些钱，是留给他上大学用的。就这样扡到了晚期，只有五十几岁年纪的母亲，被癌魔带走了。跪在母亲的坟前，他泪水长流，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疼痛。这无比沉重的打击，使一心想学理工当工程师的他，改变了理想，高考填报志愿时改报了医科大学，他要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不再叫母亲的悲剧重演。可是，面对许英大娘，他却感到他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昨天主任又找他谈了话，这已经是第三次找他谈话了：
　　 “孙大夫，你还想不想干啦！你已经连续三个月没完成创收指标了。要不是有其它几位大夫替你平均了，全科室的奖金都发不了。三个月，你一个支架都没做。我还听说有好几个患者主动要求做支架，都被你拦住了。还跟患者宣扬说，国外都不主张做支架，只用服药治疗就可以。你是中国的医生，为什么要崇洋媚外搬用外国人那一套？如果你还我行我素，这个月还不能达标，那我只能请你另谋高就了。”
　　 是的，做一个支架好几万，一个月做十个支架，不仅能超额达标，还能有不菲的额外收入。可是，越来越多的医学文献和专家们的研究成果显示，过度做支架，不仅有副作用，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后遗症，能用服药治疗，绝对不要用支架。他做错了吗？医生对患者不应该有起码的责任心吗？为了达到创收指标，难道只能违背科学规律和做人的良心吗？
　　 “志永，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孙志永刚一走进家门，就见妻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冲他质问道，“舅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又和你们主任顶上牛了。你知道你是怎么进入这家白求恩医院的，那是一家全市最顶尖的三甲医院，多少博士硕士，挖门子盗洞想进都进不去！要不是舅舅跟市卫生局局长是大学同学，我妈又找人多方活动，你能进得去吗？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不珍惜，还老是不不楞楞地不服从领导。市场经济就是讲要多多创收，多创收才能提高职工的福利待遇，才能叫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都这么做，你为什么非要拧着个劲？”
　　 是的，他也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大家都这么做，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可是，他又明明知道，可以用服药治疗的，不该做支架，花了巨额费用，还会有副作用，为了创收，他就只能违背良心吗？
　　 特别是前不久他参加了一个高中同学的葬礼，更给了他极大的触动。三年前，这个高中同学查出有几处血管狭窄，到医院找到他，要求给他做支架，他仔细查看了病情后，认为他不用做支架，完全可以用服药治疗，这个同学没有听从他的意见，跑去别的医院做了七个支架，结果没能挡住死神的脚步，却招致死神提前到来。这样的案例，已经不是一例两例，更叫他感到十分痛心。
　　 有报导显示，中国癌症和心血管病的死亡率，一直占据第一第二位，每年都有几百万人被病魔夺走生命。他在网上看到一则信息，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女儿，大学毕业后，没有从政，也没有经商，而是进入一家癌症研究所，立志终生献身攻克癌症的科研。他研究生毕业那一年，导师也正在筹建一家癌症研究所，导师曾希望他留下做他的助手，他却觉得做一名医生，更能实现他救死扶伤的理想，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导师和普京的女儿，是要研发一种攻克癌症的武器，挽救更多癌症患者的生命。
　　 忽然，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噗嗵”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孙大夫，救救我娘吧！我娘一直瞒着我，不肯治病，把钱都攒着给了我们……我是个不孝的儿子呀！孙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娘吧！”
　　 可是，许英大娘已经到了晚期，医生也已无回天之力。
　　 孙志永只觉得心口窝里很酸痛，当年他跪在母亲坟前长跪不起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他的眼圈红了。
　　 敲了敲主任办公室的门，主任不在，他把辞职书放到办公桌上，转身走出办公室，又走出门诊大楼，走出医院大门，他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豪华的医院大楼，长长叹息了一声，毅然转过身，大步向公交车站走去。他相信，导师会欢迎他加入他的研究所的，他也相信，他会在那里有所作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