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赌（微小说）

正午的阳光正烈，四德叔抽把躺椅，于门前的树荫下躺下。
　　 树上的蝉鸣声，一遍一遍，他倏地从躺椅上弹起来，骂一声：“懒虫。”
　　 “懒虫”，当地人对蝉的恶称。蝉鸣声丝丝入耳，聒噪沉闷，催得人慵懒疲倦，忍不住发困，当地人称之为“懒虫”。
　　 但此时，他骂的似乎并不是蝉，而是另有所指。
　　 他站起来，“登登”地入屋，操起根扁担就要出门，嘴里骂一声：“小子，这回看我不把你找回来，卸了你的腿。”
　　 他骂的是他的侄子——“三结巴”。
　　 “三结巴”，自小口吃，说话结结巴巴，人送绰号“三结巴”。这小子，啥本事没有，赌博却是远近的出名，附近十里八村的，没有人不知道他。
　　 “三结巴”好赌，嗜赌如命，成天与一帮好赌之徒在外聚赌，老不着家，家中田地，早已荒芜。这不，好些天找不见人影，妻子一气，便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再不回来。
　　 入夏季节，阳光正好，人家的玉米地早已薅过三遍，可他家的玉米地，却还没有翻耕。
　　 想起这些，四德叔心里头就来气。他是村长，一村之长，也是“三结巴”的四叔。这小子，他不治他，谁来治他。他操根扁担，登登登地往村口走去。他发誓，今天一定要把“三结巴”从赌桌上拽回来。
　　 对面的山梁上，尖厉的乌鸦声从林间传来，连叫三遍。他一眼就瞅见“三结巴”正输得蔫蔫的从村口回来。他抡起扁担就要迎上去，却被“三结巴”一眼瞥见。那小子倒也机灵，见来势不对，便顺势躲在一棵村口的老栎树背后，急切而又结结巴巴地说：“四……四叔，我……我跟你赌……”
　　 他似乎急于想表达什么，却又因口吃而不能顺利的表达出来。
　　 他一听，却瞪圆了眼，追问着骂道：“你小子，想赌啥？你不知道四叔我从来不赌的么！”
　　 “三结巴”却说：“这……这回，我……就跟你赌……赌……”他追问得越紧，“三结巴”说话就越结巴，想说的话却说不上来。
　　 他终于就吼起来：“你小子，就知道赌，今天你要是再跟我说赌字，我就卸了你的腿。”说完，抡直了扁担就要上前。
　　 “三结巴”一急，话就捋直了，也不结巴了，他急切地说：“这回……我就跟你赌，赌我以后把这赌戒了，再也不赌了。”末了又补充说：“我就跟你赌……赌这个。”他又结巴上了。似乎他终于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整个人就放松了。
　　 四德叔听了，脸上的怒气就消了，语气也缓和下来。他缓了缓，问：“当真？”
　　 “三结巴”点点头：“当真。”
　　 四德叔想了想，又迟疑地补充一句：“只怕是狗改不了吃屎哟！”
　　 “三结巴”坚决地表示：“以后你要是再见我赌……赌，你就卸……卸了我的腿。”气氛一缓和，他又结巴上了。
　　 四德叔这才点点头，说：“好，你小子，四叔就跟你赌一回，你要是真能戒了赌，四叔就输你一万块。”说完，便回了村里。
　　 自此，果然再没人见“三结巴”出过村子，也没人见他出了村子去赌过。村里人都说，这小子变了。
　　 可他咋就变了呢？有人说，是因为那次赌时输得太惨，欠了人家的赌资，差点让人给砍了，于是便再不敢赌了。也有人说，是因为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给他的刺激太大，于是一发狠，便下决心把赌戒了。但也有人说，他是在赌四叔的那一万块钱呢。
　　 不管传言怎么说，也不管人们如何揣测，但有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于是有人总结说：“赌博，原本就不是正经道儿。”
　　 入夏，“三结巴”的玉米地长出了玉米。但已经错过季节，也只能是秋玉米了。秋后收了玉米，“三结巴”去了趟城里。回来时，他跟村长要了村里的那片荒山，说是要承包了种一片油茶林。开始时，村长不同意，说是怕他糟蹋了那地儿。后来跟村里一商议，也就同意了。
　　 入冬，“三结巴”叫来挖掘机，把那一片荒山给挖了，整出一片梯形土地。然后买来油茶苗，一梯级一梯级的栽了。每一梯级栽两排油茶树，直从山下栽到山巅。
　　 春后，油茶苗长出新枝，一片新绿。上面来人验收，他拿到了第一笔育林款。
　　 翌年，他的油茶林被评为县上的油茶示范基地，上面带人来参观，也带来了另一笔扶持款。
　　 又一年，油茶挂果，他的油茶林开始投产。看着漫山遍野的油茶果挂满枝头，格外喜人。入秋后收获了油茶果，他便筹划在茶林旁建一幢房子，看守那一片茶林，得到了村里的首肯，也得到了上面的支持。
　　 年前，房子开建，村长——也是他家的四叔，给他送来一万块钱。他接过钱，对村长说：“四……四叔，这钱……我一定还……还你。”他说话依然还那么结巴。
　　 四叔说：“这钱，你不用还，算是我……输你的。”不知怎的，四叔也被他带结巴了。许是心疼他那一万块钱。但四叔说，那钱是村里奖他的。
　　 他听了，就得意地说：“四……四叔，我这赌……赌了一辈子，就这回……赌赢了。”
　　 四叔听了就笑笑，说：“你小子，以后要是再说一个赌字，我就卸了你的腿。”
　　 他一听，就笑了。四叔也笑了。正笑时，就看见村前大路上，妻子正带着孩子回来。四叔连忙招呼他：“小子，还不快去迎回你媳妇。”
　　 他连忙答应：“嗯……嗯……嗯呢！”
　　 不知怎的，他却变得越来越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