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护理事业(微型小说)

摘要：一个白衣天使，两次获得省级“一等奖”，但名不副实。蹊跷何在？

一
　　 上班时间到了。
　　 燕鸽趿拉着鞋，迷离着双眼，不停地打哈欠，显然还没从梦境中彻底苏醒。
　　 她匆忙穿上白大褂，胡乱地扣着扣子——扣眼还对错了位，接着就往头上套护士帽——帽子被蓬松的头发撑得歪向一旁。
　　 之后，她抓起《护理知识竞答》（以后简称《竞答》），装在上衣口袋里，从护士站走了出来，向康复中心的服务大厅走去，走道里回荡着鞋底磨蹭地板的“塔塔”声。
　　
　　 二
　　 大厅里挤满了人，喧嚣声此起彼伏。
　　 “燕护士，麻烦你给俺开电疗仪。”一个腿部因受寒而患关节炎的老爷子在嚷。
　　 “嚷嚷啥？这不是你家，是医院，要安静，知道吗？”燕鸽阴沉着脸，向“老寒腿”高喊，完全压住了对方的嚷嚷，接着她掏出那本《竞答》，瞟上一眼，细声背道，“护士要以病人为中心……”
　　 “燕护士，俺要拉腰，请你抓紧给俺上绷带，俺离这二十里地，家里正秋收，忙着呢。”一个腰间盘突出的大婶急不可耐地请求。
　　 “你要命还是要庄稼？”燕鸽即刻反问，接着又掏出《竞答》，瞟上一眼，细声背道，“护士待人要平和……”
　　 “燕护士，请你快点，我11：15还要给学生上课呢。”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人着急道。
　　 “没看见我正在整理你们的资料吗？你要上课，我也没闲着吧？”燕鸽一面翻资料，一面正色反问，接着还是掏出《竞答》，瞟上一眼，细声背道，“遇到病人着急，护理人员应该疏导……”
　　 “燕护士，俺忘带资料了，咋办？”一个胡子拉碴的农村老爷爷哭丧着脸问。
　　 “你难道要我回去给你拿？”燕鸽头也不抬地回怼，之后还不忘掏出《竞答》，瞟上一眼，细声背诵，“遇到病人有困难，应该换位思考……”
　　 这样的问答连续不断。
　　 一个小时后。
　　 “唉，燕护士，俺的电疗仪咋没电了呢？麻烦你瞅瞅。”一个黄脸女子弱弱地问。
　　 “能不能让人喘口气？”燕鸽厉声道，之后又掏出《竞答》，瞟上一眼，细声背诵，“护理过程中，遇到仪器有问题，应及时检查……”
　　 “哟，燕护士，俺的拉带咋扣不紧了？帮忙看看，快点，快点！”做牵引的大叔敞开嗓门吼。
　　 “教你无数遍了，咋恁忘事呢！”燕鸽乜着眼，用女高音铿锵有力地回应，之后还是不忘掏出《竞答》，瞟上一眼，细声背诵，“对病人的指点要细致、周到、耐心……”
　　 “唉，燕护士，你看俺这吊带有点紧，脖子僵得很，麻烦你给调松点。”一个沙哑着嗓子的老妇人请求道。
　　 燕鸽白了那“沙哑嗓子”一眼，没回音。
　　 燕鸽明白，对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你会烦死的；对每一个请求都行动，你会累死的。咳，这些人的问题永无止境，他们就是麻烦的源泉。再说了，那松紧无关紧要，不会闹出事故，何必事无巨细呢？她知道病人吆三喝四的毛病是被护士惯出来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家长惯孩子一样，大人越勤，孩子越娇，能让你把心操碎。
　　 燕鸽又掏出《竞答》，瞟上一眼，细声背诵：“护理工作的宗旨是为病人解除痛苦……”
　　 果然，那个“沙哑嗓子”不再吱声。其他人看到“沙哑嗓子”没得到回应，也都哑火了。
　　 燕鸽继续叽叽咕咕地背诵《竞答》，字字柔和，声声甜美。
　　 因早晨没来得及吃饭，燕鸽半晌午就饿了，开吃外卖，嚼着卷膜，喝着豆浆，剥着茶蛋，撕着鸡爪……耳塞中播放着“我爱你，爱着你……”。外面的喧嚣声被屏蔽，她沉浸在自己的欢愉天地中。
　　 饭罢，燕鸽趴在服务台上打起瞌睡。昨天晚上，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她是大放异彩的公主，唱呀，跳呀，祝酒呀，许愿呀……折腾到凌晨，她还神采飞扬，毫无倦怠。最让她狂喜的是男朋友给她献上99朵玫瑰，许诺今后每天都给她送一朵新鲜的玫瑰，愿她的生命像玫瑰那样的绚丽多彩，直到永远永远。
　　 一觉醒来，瞌睡消褪，她赶忙拿出《竞答》，继续着柔声细语的背诵。
　　 “唉，燕护士，你好，麻烦你看看我这熏蒸的温度咋上不去呢？”一个面部麻痹的胖老太翻了翻笨重的身体，和颜悦色道。
　　 “护士的爱心在于能够从行动上体贴……”燕鸽念念有词，接着抬起头瞪着胖老太，回敬一句，“温度是机器控制的，人不是机器，无能为力！”
　　 燕鸽一动没动，继续诵读《竞答》。
　　 胖老太嗫嚅着，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燕护士，俺——俺已经理疗很长时间了，咋——咋没啥效果呢？”一个口齿不清的脑血栓患者叹息道。
　　 “对于信心不足的病人，护士有责任培养他们的自信心和忍耐力，疏导他们内心的茫然和彷徨……”燕鸽停下柔声细语的诵读，抬起头，向口齿不清的发问者奉上一句，“你该问你自己的身体！”
　　 “燕护士，我的吊带有点咯人，能换一条吗？”一个颈椎病人瓮声瓮气地询问。
　　 “护士要经常检查医疗器械，让病患有安全感……”燕鸽柔声细语地背诵着，接着扭头向那个发问者堵上一句，“吊带都长得一模一样，换啥？”
　　 “我的资料拿来了，燕护士你做记录吧。”那个胡子拉碴的农村老爷爷满头大汗地站在燕鸽面前。
　　 “白求恩精神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燕鸽正在柔声细语地诵读名词解释“白求恩精神”，无暇顾及“胡子拉碴男”。等她诵读完“白求恩精神”之后才皱着眉，用手指了指服务台上，示意“胡子拉碴男”把资料放那里。
　　 “燕护士，俺这关节要理疗多长时间呢？俺天天往这跑，实在受不了，好腿都跑坏了。”那个“老寒腿”沉寂了很长时间，现在又瞪着期待的眼神嚷嚷了。
　　 “要培养护士的事业心，就必须从行动上开始……”燕鸽在背诵问答题“如何培养护士的事业心”，无心理会“老寒腿”。等她背诵完毕后，抬起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冲“老寒腿”顶上一句，“唉，你那好腿真自私，不讲‘兄弟’之情！”
　　 ……
　　
　　 三
　　 过了中午12点，我一拐一瘸地走出康复中心。在经过回廊时，看到两壁贴满了“有突出贡献的护理人员名单”及他们的“个人事迹”，一个眉清目秀、笑容甜美的年轻姑娘也位列其中，她胸前两块奖章熠熠生辉，晃人眼睛。我驻足细瞧，哦，她是燕护士，名叫燕鸽——前年、去年在“全省护理知识竞答大赛”中都是一等奖。
　　 看着燕护士的佳绩，我一脸茫然。
　　 我耽误了孩子们的最后一节课，十分愧疚——我就是那个戴眼睛的瘦高男人，医生建议我请假住院理疗，可我不能，初三的孩子即将毕业，他们迫切需要我无微不至地呵护，我怎么能躺在医院里只顾自我呵护？
　　 我一拐一瘸地往台阶边走去。
　　 一个帅小伙迎面走上台阶，他右手擎着一朵红玫瑰，左手提着外卖盒，一步步向上攀登。
　　 小崽子，你给我站住！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呐喊。
　　 我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一个胖老太正疾步走来，指着正攀登台阶的帅小伙。哟，胖老太就是那个熏蒸时温度一直上不去的病患，一脸愠怒，面部还在抽搐。
　　 呀，是姥姥，您老人家来这干嘛？帅小伙一脸诧异。
　　 回去，你给我回去，听见没？胖老太颤巍巍地奔到帅小伙面前，突然把那朵水灵灵的红玫瑰捏得粉碎，缤纷的花瓣飘落到台阶上。
　　 姥姥，您当了一辈子“白衣天使”——在我心中是圣人般的纯洁，可今天怎么成“白衣魔头”了？这红玫瑰是送给外孙媳妇燕鸽的！她也是一位“白衣天使”，像燕子那样轻盈，像鸽子那样平和……莫名其妙的帅小伙看着胖老太，用赋有诗情画意般的语言表达着他的愤懑——他的心也随着花瓣的飘落而碎到了台阶上。
　　 你的燕子、鸽子都飞到乌鸦群里了！胖老太愤然道。
　　 哦，我大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我无暇看这祖孙的“话剧”，便继续匆匆走我的路。当我的两只残足踏到凌乱且娇嫩的花瓣上时，心生无限惋惜，可又无力回天。我要在下午上课之前赶到学校，那里有我要护理的满堂花蕾。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