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香水（小说）

世上门当户对的婚姻本就不多，自命不凡的女人往往立身于工薪之家。有这样一个女人，她花容月貌，身姿绰约，与大学时期的男友毕业时就结了婚，数年后，他们有了儿子，她便辞去了工作，整个家庭靠着丈夫微薄的薪水艰难维持着。同大多数家庭一样，她家也背负着沉重的房贷，要还清不知道还要多少年，迫于生活的压力，她不得不开始节衣缩食，但从未停止过对金钱的幻想，她幻想着每天出入奢侈品店，幻想着自己是朋友羡慕的对象，幻想着一切美好的事物得以在她身上体现，让美貌不被时间偷去，付之东流。
　　 儿子六岁那年的一天，她收到曾经同学的邀请，参加朋友们的聚会。她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脸上除了些浅露的皱纹外，并无太大变化，依旧美丽动人，随即应了约。她感到自己最重要的日子就要来到，为盛装打扮，她要买套衣裳。
　　 现在她正坐在沙发上，身穿白色的睡衣，倚在丈夫身上，挽着他的臂弯，说：
　　 “过些天我们同学聚会，我想去。”
　　 她丈夫无所谓地看了她一眼，说：
　　 “那就去啊，为什么不去。”
　　 她把手从他身上抽出，气冲冲地说：
　　 “那你准备让我穿什么去丢人现眼啊。”
　　 丈夫一愣，支支吾吾地说：
　　 “我觉得你经常穿的白色连衣裙就不错，对我来说……”
　　 没等他说完，他看到两滴泪水正顺着她脸颊滑落，他有些不知所措，问她：
　　 “你怎么了？”
　　 她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抽动着鼻子，说：
　　 “没什么，我决定不去了，以后这些事我就当看不见。”
　　 丈夫有些内疚，说：
　　 “衣服也算是必需品，那你明天就看着买吧，用我的信用卡。”
　　 聚会的日子很快到了，她在商场外，一手提着挎包，一手拉着儿子——今天周六，丈夫加班，自己只能带。她穿着一条羊毛针织的灰色半腰裙，品红色的上衣，如羊脂般的小腿部分外露着，下面是一双棕色的皮制高跟鞋，一头短发整齐地梳着，衣领上戴着的珍珠项链在冬日的暖阳下跳动着洁白的光。
　　 她觉得拉着儿子的手上传来一阵阻力，原来是儿子看要一家店在卖泡泡机，他央求她要买一个，她现在心不在焉，就说：
　　 “这回家用洗衣粉也能做。”
　　 “自己做的不会自动出泡泡。”
　　 眼看儿子就要开始闹，她感到后悔，真应该把他放在邻居家一天。她只好用缓兵之计，告诉他说等走的时候再来买，要不就别买，儿子只好悻悻地放下泡泡机，跟着她走了。
　　 她推门进到包厢里，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她身上。她看到男人们纷纷向她投来渴望的目光，她感到女人们怅然若失的感受，听到一颗颗心脏跳动的声音。随即，同学们对她表示了热烈的欢迎，男人们说：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女人们说：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这生活算圆满了。”
　　 众人齐笑。
　　 她落落大方地与他们谈天，知道自己毫无疑问是这场聚会的主角，自己正度过多年来最幸福的一天。她感到自己的心像气球一样，不断地向上飘，越来越轻，越来越高，触碰到一团团绵软的云朵中去了。
　　 聚会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她被女人们留下，一起逛商场。她们来到一家化妆品店，她们都被一款香水吸引住了，那香水的味道清新又热烈，低调又直露，软绵又浓重。她们喜欢得爱不释手，她也喜欢，在得知价格后，她们都默默将香水放下，她则想到丈夫的信用卡里，还有不少余额。她要让今天延续下去，她轻描淡写地对服务员说：
　　 “这个香水，给我拿一瓶。”
　　 她注意到，女人们的眼睛倏地一闪，活泛了起来。她闲庭信步地去结了帐，在女人的拥簇下出了店门。她们坐在一家咖啡店里试用着香水，都夸她好运气，嫁了个有潜力的老公。她竭力克制内心的喜悦，露出端庄而得体的微笑。她看到，儿子一直在盯着那瓶香水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就问他：
　　 “你也喜欢这个香水吧。”
　　 儿子摇晃着圆圆的脑袋，说：
　　 “我不喜欢这个难闻的味道，我只是喜欢这个瓶子。”
　　 一切都散场后，她拉着儿子的手走出了商场的大门，太阳把远处的天空映成一片橘红色。她看到那个卖泡泡机的店铺，就对儿子说：
　　 “你不是想买泡泡机吗？给你买一个去。”
　　 她感到儿子的手传来抵抗的力量，他说：
　　 “我不要了，我回家自己做。”
　　 她感觉到心上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仿佛自己这个任性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一般。
　　 回到家，她发现丈夫端坐在沙发上，脸色很难看。她对于这个画面并不意外，从容地换了衣服，把香水放到了自己的化妆台上。丈夫让儿子回到房间去，儿子却说：
　　 “我还要做泡泡水呢。”
　　 她坐在丈夫旁边。丈夫问她：
　　 “你今天花那么多钱做什么了？”
　　 “买香水了。”
　　 她看到丈夫脸上难以克制的愤怒，知道丈夫一定是认为自己买了没有用的东西而生气。
　　 “欠的钱怎么办？”
　　 “慢慢还呗，现在谁不欠钱？”
　　 她日后回想起来，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在当时说的话，可她的的确确是说了。随后两个人开始争吵起来，丈夫让她去退货，她执意不退。
　　 在两个人争吵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怎样的事。他在卫生间里，拿着那瓶香水，拔开瓶盖，扭开喷头，把香水一滴不剩地倒进了下水道，装上了自己用洗衣粉调制的泡泡水。他喷了几下，本以为用这个瓶子可以吹出许多泡泡来，结果却是一团水雾，他觉得没有意思，就把瓶子放了回去，兴冲冲地做别的事情去了。
　　 她与丈夫吵得不可开交，感到满心的失望与痛苦，心中的气球炸成一片片碎屑迎风飘落。她气冲冲地取来那瓶香水，说：
　　 “我就是用光，也不退款。”
　　 她扬手在空中胡乱地喷起来，喷几下就呆住了，胳膊半悬着，她仿佛石化成了一座雕像。
　　 她看到，泡泡水产生的雾气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彩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