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老本（小小说）

天，说黑就黑了；人，说没就没了。
　　 俩儿子成家有了孩子，该享福了，嫂子检查出肝癌——晚期。进食困难，肚腹如鼓，饥饿加恐惧，很快进入肝昏迷状态。
　　 回光返照时，嫂子清醒了一天。这位曾经风情万种，貌美如花的女人，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面如死灰。从病床上伸出干枯的胳臂，拉住我，气喘吁吁的说：兄弟，嫂才六十三岁，还没活够！
　　 想到哪里去了？还不到那一步，安心养病，好日子长着呢！
　　 唉！嫂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脸上的肌肉痛苦的痉挛着，语调平静而艰难：你哥哥比我小三岁，不好熬。操一步心，再给他踅摸一个！浑浊的泪水从眼眶里挤出来。
　　 青春娶妻，热服填房。
　　 事有凑巧，同事的弟弟死了，留下两万元欠债。弟妹五十五岁，一个闺女出门了，要嫁。家境相同，年龄相仿，负担不重，可遇不可求的事。
　　 成不成，四两瓶，酒一定要喝！哥哥说话时，愧疚中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和同事体察到了，能理解，早晚要走这一步，不如趁早，早了早心静。
　　 给哥哥续弦，是嫂子的遗愿，也是我一贯而坚定不移的想法：父母不在了，俩侄子早已成家立业。承上启下，颐养天年，老年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话虽好说，事情确实难办！俩侄子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来到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俩人合力掀翻桌子，杯盘狼藉中，一唱一和，掷地有声：叔，老母亲“五七”没过，尸骨未寒——恩爱何在，良知何在？天理何在，良心何在？
　　 那场面，那情景惨得叫人不能说、不敢说！哥哥面皮紫胀，悲愤交加，突然像做错事的孩子，大放悲声。大滴的泪小垄沟一样奔涌到腮前。
　　 哥嫂琴瑟和谐，感情甚笃。一辈子没有拌过嘴，红过脸。孩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当老人的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我并不后悔自己多事，倒是后悔自己办事不顾情理，没有算计了。
　　 转机出现在嫂子“百日”那天。饭桌上，大侄子笑得像煮透的老蚕豆，端起酒杯说：到底是在外面混事的人，见识广、眼界宽！
　　 二侄子嘴上像抹了蜜：叔是啥人？县上的干部，咱们的长辈。过的桥比咱们走的路多，吃的盐比咱们吃的粮食多。给老人找个伴，不但是老人的福，我们省多少心！就是给老太太还两万块钱欠账，我们一时......
　　 哎呀，多大一点事！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用不着你们花一分钱。
　　 父亲年过花甲，受了一辈子罪，不容易。二侄子长叹一口气，把父亲承包的二十亩苹果园二一添作五分给我们兄弟，歇歇吧？
　　 好想法！
　　 五亩责任田也都分了，别受那罪了！
　　 有孝心！
　　 大侄子噌的从板凳上站起来，瞪着牛眼说：我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到了结婚年龄，父亲是不是把房子也腾出来......
　　 合着！我脑袋“嗡”的一下，心里一阵震颤。合着你们是让哥哥净身出户？
　　 你想让他咋样？
　　 他也要穿衣吃饭？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二侄子原形毕露。一个老人，占着那么大的家业，娶小老婆，享横福，让孩子给他当长工，搁你愿意呀？
　　 始终一言未发的哥哥微笑着站起来，眼里噙着泪说：家里的农机、农具也都给你们，满意了吧？
　　 不活啦！哥哥拉他到无人处，塞给他一张大额储蓄存单，悄声说，看完了再说话。
　　 哇塞！居然是四十九万元。擦干眼泪，我像哥哥一样微笑着回到餐桌上，干一杯老酒说：看来这个爹你们是不想要了——我要！至不济，还可以倒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