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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06-14短篇小说 浅袂
他记得父亲喜欢唱歌。  很小的时候,他才刚刚记事,父亲时常哼着些轻柔的小曲儿哄他入睡,他记得很多时候都是他待在父亲背上的筐子里,听着父亲的小曲儿昏昏沉沉的睡到天黑。  父亲喜欢唱歌,但是声音很沙哑,就像一个抽了半辈子大烟的人一样,嗓子里总有

他记得父亲喜欢唱歌。
   很小的时候,他才刚刚记事,父亲时常哼着些轻柔的小曲儿哄他入睡,他记得很多时候都是他待在父亲背上的筐子里,听着父亲的小曲儿昏昏沉沉的睡到天黑。
   父亲喜欢唱歌,但是声音很沙哑,就像一个抽了半辈子大烟的人一样,嗓子里总有块浓痰卡在那,咳破了嗓子也改不了。
   那一年,天空中飞过轰鸣作响的庞然大物,划破天际,轰隆隆的震的他的耳朵难受。
   父亲对他说,我们该搬家了。
   他没说什么,于是两个人一起收拾细软,小小的他这才发现,两个人几年的家当竟然连一只箱子都装不满。父亲拎着箱子,另一手牵着他,一路北上去往京城。
   北平,是他印象中的第二故乡。
   父亲带着他穿街走巷,最终在一条小胡同里租了间屋子。他还太小,父亲白天出门干活时就把他带到邻家那里,邻居家有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也不怕生,总喜欢跟在他后边,粉嘟嘟的小手拽着他的衣服叫他哥哥。
   门前有一棵干枯的梧桐,粗长的枝干上满是干裂的树皮,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家乡的梧桐树,长得那么高,像是要戳破天一样,梧桐树开花的时候,他就在树下等着那些白色的花掉下来,梧桐花很大,花瓣偶尔会带着些淡紫色,一丝一缕的沁进的是整个家乡的气息。他把它们收集起来拿给父亲,父亲就会做出一个缀满梧桐花的小灯笼给他。而现在的这棵梧桐,一直是这么个样子,有人在梧桐树两米来高的地方紧紧缠上了铁丝当做晾衣绳,铁丝下还垫着只老旧的深蓝色布鞋。很多年后当他回到这里,那棵梧桐树还在,铁丝也还在,只有那只布鞋经过多年的雨打风吹侵蚀的不成样子,腐烂在梧桐树上再也分不开。
   当然,这是后话。
   他们在这里住了三四年,三四年后的一天下午,他看见父亲带着一个男人进了家门,男人看见他时脚步稍微顿了顿,父亲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乖乖待着。
   父亲和男人谈了很长很长时间,再出来的时候太阳都落下去了大半。
   父亲对他说,我要出去一趟,大概很久。
   他问,去哪儿?
   父亲沉默了一会,抚摸着他的头:“我得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见你母亲,等我见到了,就回来接你。”
   他问:“很远?有多远?”
   父亲说:“很远,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所以你要乖,好好听叔叔的话。”
   他似是明白的点了点头,抓着父亲的小手最终慢慢松开,还抬起来晃晃:“那我等着。”
   父亲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很久之后他想,若是当时拽着父亲不松手的话,也许,父亲会留下来,好好陪着他。
   次日父亲上了那列火车,他和男人在站台外远远望着,火车越开越远,最终成了天边的一个小小的芝麻。
   他听到身后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他问男人:“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说:“等他找到你母亲,就会回来了。”
   男人说:“不用担心,我照顾你。”
   男人身上有一股子很浓的烟土味道,每每拉着他的手走路时都会被他问,你身上烟味怎么那么重。
   男人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因为你父亲不喜欢我抽烟。”
   所以你偏要抽烟气他?
   他在心里小小的扮了个鬼脸,突然间觉得男人其实也挺好的。
   很多年后,他长大了,也习惯了每个月到火车站那里等上一天,看着南来北往的人群涌动,独独没有父亲的身影。他在车站外呆坐一天,直到男人过来寻他,他才跟着男人回到家。
   男人让他去上学,又给他买了很多很多东西,堆放在小屋子里,总是惹得邻家的那个小女孩来问他要吃的。
   生活似乎又回到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平淡到有时候几乎连他都忘记,父亲。
   事情的改变源于战火。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被男人带到了男人自己的家中。
   这些年来所有的疑问都被战火所点燃,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对于父亲,他竟是连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父亲?”
   男人略带惊讶的看着他,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他已经长成一个小伙儿了。
   “问这个,做什么。”
   “想知道。”
   “……”
   男人直到去世也没有告诉他全部的故事。
   他看着血液从男人身上流下来滴到地上,子弹穿透男人左胸,致命伤。
   “故儿,”男人道,“你该叫我一声父亲的……”
   茶烟袅袅,氤氲了目光。他端起茶杯小心翼翼的用手扇着茶雾,慢慢浅酌一口,然后轻轻放下。
   面前的老人慢悠悠晃着蒲扇躺在躺椅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截烟枪。
   他不说话,只是等着老人开口,老人抽着烟,烟雾从他嘴里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与茶雾纠缠在一起,慢慢消失。
   “那事儿啊……可是过去很久啦……”
   冷不丁的老人冒出一句话,他没回应,安静的等着下文。
   父亲有一个做妓女的妹妹,对男人一见钟情,总是希望男人能把她给赎出来,为此妹妹几乎寻死觅活。可男人只对父亲一人在意,对妹妹冷淡至极,毕竟,父亲曾经救过男人的命
   妹妹得不到男人,便将所有的仇恨发泄到父亲身上,甚至于在父亲的饭菜里下了哑药。
   父亲哑的那几天,男人走遍北平请来最好的大夫为父亲治疗,可嗓子坏了就是坏了,能够再发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男人自然知道是谁干的,父亲逐渐好转的那天,男人专门去见了妹妹,却只是将一摞钱狠狠摔到桌子上。
   “拿好你的赎身钱,滚。”
   妹妹看着那摞钱泪如雨下:“为什么?”
   男人冷笑:“总归是兄妹,你可真下得去手。”
   妹妹倏忽笑出来:“哈,就他?你以为他就比我干净么?他……”还未说完,男人站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男人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干你么?”
   ……
   妹妹并没有男人想的那样狠毒。
   孩子出生时难产,妹妹拼了命的也要保着这个孩子,而她自己却是过量失血离开人世。
   男人第一次见到父亲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男人不知道的是,父亲从小与妹妹相依为命,两个人互相依靠,哪怕干的是最下贱的活,也能在过年时吃上一次团圆饭。
   孩子出生那年正和男人奉命作战之时,父亲便替男人养着这个婴儿,回到老家重新盖起一间房。男人临走前父亲对他说,我没什么文化,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然后就走罢,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便将他交给你。
   男人看着尚不足月的他,沉默良久。
   “叫故,故人的故。”
   说罢,男人便踏上了南下的火车。黑烟从烟囱里冲出来,遮蔽了天空。
   男人其实还有一句话未说出口,然而他不说,父亲也明白。
   在这战争纷扰的世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
   老人讲得很慢,和着盏茶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日色渐晚,他起身给老人鞠了一躬,转身打算离开。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孩子,去看看你父亲吧。”
   老人没有明说是谁,但是他明白。
   ……
   坟头上长满了枯草,雪软软的铺在上面。
   他倒了一碗酒,洒到坟头。
   他安静地坐着,直到日暮四沉,寒意渐起。就好像他等着,父亲就会回来似的。
   他没有发现,在坟头上积雪消融的地方,一簇新绿正蓬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