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难言的人生（小小说）

摘要：他懒洋洋从地上爬起，慢慢走进卫生间，当他从马桶上起身照镜子时，被惊呆了！镜子里的那个人，脸上皱纹很少，皮肤光滑。满头乌发。

他是个孤独的老人，六个月前刚过了六十岁生日。也就在六个月前，他办理了退休，离开了三十八年的工作岗位。
　　 此前，他一直在绿原县档案局工作，三十八年里他从没挪动过。
　　 档案局有许多秘密，这些秘密都藏在那些档案里！
　　 在他三十八年的工作中，看过许多档案，那些档案里的秘密，就从档案里躲进他的心里。
　　 一个人心里装了太多的秘密，他的嘴就被上了锁，只有上了锁的嘴才不会让秘密泄漏出去。
　　 上了锁的嘴，很难再说出什么话，所以，他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沉默寡言的人，一向很难交到朋友的。
　　 一个心里藏了许多秘密的人，更难交到朋友！因为他的心永远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这辈子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二十四岁那年，经人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并结了婚，后来，还有了一个儿子。
　　 二十六岁那年，他们办了离婚手续，离婚后，儿子被她前妻领走了。
　　 他们为什么离婚？绿原县有许多传闻。
　　 一个说，从结婚到离婚，他和那姑娘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也没一百句，姑娘受不了他的沉默，才向他提出离婚。
　　 一个说，他睡觉有个坏习惯，总是先用块膏药贴住嘴，才能入睡，膏药的气味儿熏得姑娘整晚整晚睡不着，担心这样下去会得神经病，所以，才提出离婚。
　　 其实，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也是一个秘密。
　　 这秘密，他对谁也没说，因为他没有朋友可以分享这个秘密，所以始终还是个秘密。
　　 他妻子离开他不到四个月就重新嫁了人，他后来看了很多对象，一次也没成功。
　　 三十岁以后，他的外型开始衰败，头发越来越稀疏，三十五岁时，已像西北荒原一样荒凉，仅存的几根，仿佛冬季干枯的茅草。
　　 三十五岁的他，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他很瘦，一阵风就能像吹张费纸那样把他吹到天上去。
　　 这三十八年来，绿原县发生过许多秘密，有些秘密如果被他公布出来，会让许多人的人生轨迹改变。
　　 但时至今曰，没有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被他改变，因为他始终守口如瓶！
　　 而他的人生轨迹，却从二十二岁那年参加工作开始，就被那些秘密彻底改变了。
　　 六个月前，他退休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些秘密的守护者了。
　　 拿到退休证那天，他高兴得想跑想跳，想做点一辈子没做过的疯狂事。
　　 他费了很大劲儿，能想出的最疯狂的事儿，仅仅只是喝酒。
　　 六十岁的他，看上去己如八十岁一样苍老，既跑不动，也跳不动了。
　　 除了喝酒，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庆祝了。
　　 他买了酒，一瓶白酒，他买了肉，一包酱牛肉，他买了菜，一袋油炸花生米。
　　 他这辈子很少喝酒，只喝过四次，两次在二十二岁前，两次在二十二岁后。
　　 二十二岁后的那两次，他经常想起。
　　 一次是他结婚那天，一次是他离婚那天。结婚那天是高兴的，离婚那天是悲凉的。
　　 这天，他喝光了瓶里的酒，吃光了牛肉和花生米。
　　 然后，就躺在家里的地上打着滚，一边滚一边哇哇地吐着，最后，吐得干干净净的。
　　 嘴里没什么东西可吐，就开始说话，这一个晚上，他说的话比他这一辈子说的所有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那瓶白酒，仿佛就是打开他嘴上那把锁的钥匙。
　　 嘴上没了锁，那些被锁在肚里的秘密，自然就顺嘴跑了出来。
　　 第一个跑出来的秘密是有关他那个儿子的。
　　 他说：“你跟我结婚才六个月，咋就生下了孩子！你给我一顶绿帽子戴！我死也不干！你滚，滚得远远的，我这辈子打光棍，也绝不戴绿帽子！”
　　 第二个跑出来的秘密是有关绿原县某个领导，某项工程的。
　　 他说：“你整天在电视上露面，一副人民公朴的形象，你以为我不知道，在那项工程上做了什么手脚？我还知道你的岁数是改小了的。明明六十岁，工作简历上却写成四十八。”
　　 ……
　　 一晚上，从他嘴里跑出了许多个秘密。这些秘密跑完后，他感觉无比轻松，轻松得像在云上飘。
　　 那晚，他彻底睡着了，睡得格外安祥、格外舒服。
　　 他这辈子从没睡过这么香甜的觉。
　　 这一觉，他整整地睡了两天两夜。
　　 当那个黎明到来时，他睁开了眼，但他躺着没动，只是舒服地望着顶棚，直到天光放亮，阳光照进屋。
　　 他懒洋洋从地上爬起，慢慢走进卫生间，当他从马桶上起身照镜子时，被惊呆了！
　　 镜子里的那个人，脸上皱纹很少，皮肤光滑，满头乌发。
　　 “你是谁？”他问镜子里的那个人。
　　 “你是谁？”镜子里的那个人用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口气，与他同时问出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哈哈大笑起来，恍惚自己年轻了二十多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