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父亲的面纱

回家的路途是焦急而期待的。在一个小镇停靠站，有了稳定信号，花姐收到母亲很长的一段语音消息。声音不如往常洪亮而有力，慢而有节奏，却不乏生硬。这是母亲一贯的说话方式。

母亲对花姐的破产深表同情，她担心花姐的生活是否能保障。当她得知花姐即将回来老家很高兴，和自己的父母住着没有问题，但是她必须要遵守一些事情。如回家后不能好吃懒做，有劳有得，回家后也要自己独立，不能分得父母的财产等等。

花姐看得出，自己的回来会给母亲带来很大的包袱。她想起，小的时候，母亲把她当成一颗明珠，呵护得又亮又艳，寄予所有的希望于自己。现在母亲对她失望了，她变成了累赘。

父母和孩子的关系真是奇妙。孩子小的时候，父母宠爱，孩子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着父母的神经。孩子们也会依恋父母的温暖。等孩子长大，与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结合，会变得比父母更加重要。

她会把信息告诉母亲，大可不必担心，一有机会，她会自力更生。不过得需要点时间。

火车停靠大站，她又收到一条信息，这回只有几个字，但是是父亲的手机发来的：当你收到我这条信息的时候，你的妈妈已经离开了人世。她身体一直不好，让她去检查，她说讨厌医院，害怕医生。我说要把消息告诉你们，她就发火。她看上去脸色差极了，只是坚持自己吃各种中成药。最近病情恶化，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医生说，她太有毅力了，这样的疼痛都能忍受。

听说你要回来，爸爸也很开心，我非常渴望见到你。

一个小时的汽车颠簸，花姐走进了自家的院子，一切如记忆中的一样，只是院子中多了许多杂草。

她轻轻的推开门，她的父亲正在看报纸。花姐进来时，他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放下报纸，赶紧站起来。

“哦，我以为你会明后天才到呢。”

“为了不让您担心，所以我没有提前告诉您到达时间。”

“我刚刚看了眼报纸，这两天一直忙，都没时间看。”

她看得出来，父亲急于用忙来掩饰刚才的尴尬。

“您要注意身体，一定累坏了，妈妈的去世对您的打击很大。”

父亲看上去更老，更瘦了。

“你妈妈不舒服有一年多了，一直忍着。当然不舒服的时候，脾气大，我是可以理解的。”

“她没抱怨过吗？”

“她会说些不中听的话，年轻时候吃得苦太多。”父亲停顿了一会儿，看着花姐，“不说这些了，你快歇歇吧，走这么远的路。”

“还好。”

“那先去祭拜下她吧！用我陪你吗？”父亲说话的语气带有某种其他意思，花姐迅速地看了一眼，父亲转过头看别的地方。花姐觉得父亲是在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

四十年来，他是一个忠厚老实，任劳任怨的好丈夫。从未和妻子高声说过一句话。他一直按照妻子的期望做事情。那他现在的心境或许是无尽的解脱。又担心被自己的孩子窥探到，总是小心翼翼。

“不用了，爸爸，我自己一个人去吧。”花姐给了父亲一个同情的眼神。

祭拜完母亲出来，父亲还是那样站着，报纸也是原样子，他想让女儿看到他没有再干其他的事。

晚饭后，父女两面对面坐着，父亲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烟，准备点燃时，又疑虑地看了眼女儿，把烟放下。

“爸爸，您抽吧，没关系的。”

“你妈妈不喜欢晚饭后闻到烟味，我基本上已经戒了。”

他的回答让花姐一阵心痛，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想在自己的家里抽烟还得犹犹豫豫。

“爸，您可以放心地抽，我没关系的。”她微笑着说。

花姐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想抽烟，母亲厉声制止。做女儿的也在一旁大呼小叫。父亲总是和蔼地顺从她们。

生活时间长了，她们彼此间的距离好像比陌生人还要遥远。父亲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一点地位，理所当然养家糊口的人，却因为无法给家里提供更加奢华的生活而受到家人的蔑视。他对家里人已经没有了一点感情。

花姐只知道母亲和她们都对父亲不耐烦，没想到父亲比她们还要从心底里讨厌她们，只是从来没有承认过。